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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时若有蛋人寻着水下蛛丝马迹,摸到蚌祖附近,往往也很难发现与礁石化为一体无迹可循的巨蚌,更有许多人被它变幻的形态迷惑,成为了“蚌精”的食物。蚌祖藏纳数量众多的龙含隐在深水中,会产生大量的低频脉冲,虽然对人体影响不大,但是会严重干扰各种电子信号,珊瑚螺旋海域常有舟船飞机失事,除了变幻莫测的海象天候,恐怕与这藏在海底的蚌母也脱不开干系。
先前没顾得上仔细去想那龙骸会是何物,珠母的相关记载虽然很多,但很少有人能捕得这种灵物,千余年来始终无人得见。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往这上想,直到古猜观水色识龙居,辨认出水底是片“珠母海”,才知原来古猜背后透海图中所刺龙骸,正是“龙穴”的标记,蛋人向来便将“珠”比喻为蛟龙之含,有珠之海,即为“龙居”。
此时鲸骨附近的伏流一片沉寂宁静,空气中阴寒之意更盛,众人稍加商议,那狠下心来,既然深涧中有一甲藏百珠的“珠母”,那说不得,只好再舍命下水,刮取蚌祖壳中的龙含。可此事却又艰险异常,因为以前谁也没有捉过珠母这种万年巨蚌的经验,据说那蚌祖历经万年吐纳形炼,善能幻化迷惑,且藏匿极深,隐于深涧潜涌之下,其中乱流旋涡一个接一个,使人拼上性命也难以接近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众人正在左右为难,明叔忽生一计,从归墟遗迹的螺甲坟中,得到数件引龙宰蚌的上古秘器,其中有具女子皮囊般的尸鬽,正可作为珠媒从水底引出蚌祖,不过将那鬼气森森的尸鬽缚在背上,口衔短刃赴水潜入乱流,除却需要胆子够大、水性精熟之外,也务必要将生死置之度外,能担当此任者,非是龙户莫属,现在唯有古猜这一身过人的水下本领是众人最后的指望了。
第四十九章 珠母海
明叔提到尸鬽,禁不住脸色剧变,海上蛋民似乎都识得这有筋无骨的女尸皮囊的厉害,它并不是轻易可以使用的普通珠媒,但若不以它的阴魂为烛,绝难引出潜藏在海底千万年的珠母蚌祖。
明叔对我们说:“阿叔我是观千剑而识器,抚万曲而知音。在海上漂泊了半生,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,经验要比你们丰富得多。我早就看出古猜这蛋仔非同一般,只有他才有本事背着尸鬽,去水底引得蚌祖现身,然后咱们就等着齐心协力刮蚌采蛋便是。”
我早在水下就已见到深涧处暗涌奇流,只有古猜这种精熟水性的龙户,才有可能游进去,但这话听明叔说出来颇不入耳,心想:“港农老贼只求自保性命,向来不管旁人死活,对他来讲,除了他自己之外,任谁都是可以随时随地牺牲掉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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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我正色道:“我看古猜水下本领虽然了得,但他经脸不足,咱们这伙人中,只有明叔才称得上是德高望重,我这辈子最佩服他这样品德高尚又有真本事的老干部,不如就让明叔背了女尸潜水引蚌,凭他识风信、知水性,洞悉海底地形的手段,才配担此重任。”
胖子闻言哈哈一笑,拍了拍明叔肩膀:“明叔,您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不去了,九泉之下也可以尽管放心。我和老胡绝对会尊重你的牺牲,把咱们捞得的青头货卖个好价钱,赶上清明冬至,即使我远在美国游艇上,也肯定忘不了给你烧纸钱送寒衣。”
明叔虽然在海上阅历不凡,可他自身器量有限,是小庙里的神仙,受不起多大香火,此时心神疲惫,更是架不住胖子的三句狠话,我们这么一吓唬他,险些让他瘫在地上。Shirley 杨见明叔脸上半天都没血色,于心不忍,就劝众人现在不是开玩笑寻开心的时候,蚌祖是什么样子,谁都没亲眼见过,尸鬽近千年来也从未有采蛋之人用过,这些都是传说中的逸事,可信与不可信的程度是对半开,不应该冒无谓的风险,还是应该另想办法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对众人说:“眼下物资装备基本损失一空,随身只剩下些不当吃不当喝的青头货,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?我们可以做好两方面的准备,一组下水去引蚌母,另一组到珊瑚树下寻找机关,如果计划不能实现,就只有冒死穿过乱流,从错综复杂的珊瑚洞里寻找出路,那是不太靠谱的办法,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。”
众人皆知眼下面临的困境,必须各出死力才有可能从中脱身,当下不再多言,各自整理身上的装备器械,将剩余的水肺重新分配,最终决定由我和古猜潜入深涧去引珠母,其余的人带着铜人卦盘,埋伏到珊瑚铁树的化石附近,准备屠蚌取珠。
我提醒大伙将那三具畸形婴儿的形骸分别带在身上,水下成群的黑鲛凶残无比,但其性应月,唯独俱怕“月蚀”,有月破的残肢死胎在旁,恶鲛不敢轻犯。另外从青螺坟中挖出的玉瓶,里面装有人鱼油膏,抹在身上可以有效预防潜水病的各种症状,看其成色和气味并无异常,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是否已经失效,但有胜于无,不妨每人都抹上一些以防不测。
此外在珊瑚树的另一侧,与水底深涧对应的所在,还有一个漆黑的巨洞,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凶恶的大海兽,连古猜也没看出究竟是个什么,所以千万不可轻易接近,否则必遭不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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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,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,多铃和明叔帮古猜把那具不成形的女尸皮囊绑在了背上,古猜摸了摸背上的潜水绳绑得牢固,便同我一前一后潜入水中。甫一入水,我就见到尸鬽身上穿的珠衣,被阴气所染,发出千道阴森的寒光,在一层冰冷异常的光晕中,那具有筋无骨的尸皮跟着水波摆动,模糊的五官眉目悉皆活动,栩栩犹如生人。
尸鬽在水底似乎并无浮力,全凭一根龙筋丝绦挂在古猜背后,如同放风筝一般拖拽而行,在纷乱的水波光影里,恰似一个飘动着的恐怖幽灵,若不知内情,还以为龙户行于水中遭厉鬼所凭,背后紧紧贴着一个扭曲的亡灵。我实在不明白这种处处透着邪气的诡异办法,蛋民祖先是怎么琢磨出来的。
我将一具死胎捆在水肺气瓶上,入水后跟在古猜后面,看到尸鬽产生了变化,就拍了拍他的肩头,二人径直潜向古珊瑚树化石下的深涧。水下无穷无尽的幽灵蛸仍在围着珊瑚树舞动不休,一圈圈淡蓝色的光波忽收忽放,将水底千奇百怪的珊瑚洞映得如同水晶龙宫。我潜至深涧旁的古石碑遗迹处,感到乱流卷集,若不抱住石碑,随时都会被潜流卷走,再向深处已经有些力不从心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和古猜二人抱定石碑,回头看了看Shirley 杨、明叔等人,他们已将铜人拖到水底,正在珊瑚铁树下等待我们的信号。古猜打个手势,问我是否还能继续往深处潜。
我挑了挑大拇指,这里乱流虽急,但并不是那种水眼漩涡,每阵潜涌都有间隔,只有认准时机,抠着岩壁固定重心,应该可以进入这道水底大峡谷般的深涧。
我们两个抱住残碑,往那深涧中一张望,只见其中黑洞洞的一片,没有一丝一毫光亮,只有些尖头尖尾的怪鱼张鳍摆尾游进游出。尸鬽虽然有层阴冷的光晕,但它并不能作为照明的光源使用,而且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,潜水手电筒也发挥不出多大作用。
古猜天生一双金鱼般的眼睛,善能在漆黑的水下洞悉地形。而我却没那种本事,只好取出事前准备的一颗月光明珠攥在手里。珊瑚螺旋所产的蚌珠,皆得海气精华,不是寻常南珠可比,硕大浑圆,在水下能穿透介质阻隔,使水底亮如白昼,光照数十步,精光一现,有如银霜匝地,视线顿时随着珠光扩展开来。
珠光如月,在水中将尸鬽一逼,显得那空荡荡的死人皮囊更加狰狞诡异。我在水中看它一眼,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涌起。我借着珠光看清了地形,鼓足勇气摸着水底嶙峋的乱石,一米一米地缓缓先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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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猜拖了一根潜水绳,从我身旁游过,当先潜入深涧,他在乱流的缝隙中,东一闪、西一晃,倏忽起落,迅捷不让水下游鱼,片刻就已潜进了峡谷深处。
我觉得手中潜水绳忽地紧了一紧,知道这是古猜从里面传出的信号,就拽着潜水绳和岩石,拼命穿过几道湍急的潜涌,刚一进去就觉得眼前一亮,只见深涧里的空间,远比预想中要大许多,两侧巨岩壁立,阴水漫顶遮天,鲛蛸鱼龙纵横往来,缝隙处尽是根陷岩中的“海百合”。
深涧中各种色彩斑斓的海石花,随着水流不停摆动,这景象实在令人惊异,恍惚间仿佛来到了陆地上百花盛开的山谷,往来穿梭的鱼群,如同花丛间飞舞的彩蝶,不过这些颜色奇异的海石花丛中,还堆积着数座大坟。
每座隆起的坟丘,都是许多巨龟鼋鳌的甲壳相叠而成,有些龟甲上缚着链条,锁着古旧的石椁、石棺。古猜拖着尸鬽扶着一具石椁停下,我拽着潜水绳游到近前,见那些石椁龟甲,十分像是我们在海中打捞出来的石镜古棺。想来这些棺椁都是空的,要等装入南海僵人之后,再由潜流托出海面,任其在海上漂流沉没,而所谓的灵魂便借此过程,从神木中飞赴月宫了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古猜指了指前边,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,古老的石壁下堆积粉无数海蚀古玉,似乎都是些故意沉入珠母海的祭品,其中有不少海鲛形态的玉人玉龟,以及占求卦象的甲盘灯烛之物,不过都已受到极大程度的腐蚀。
我对古猜点了点头,看来珠母海确是非同小可,此处地形复杂,空间宏大,不知那蚌祖会藏匿在何处。如果真有活着的蚌祖,它栖身在珠母海的老巢之中,即便是龙户獭家之辈,也难轻易取其甲中明珠,单凭龙弧短刃根本宰不了这种大型的巨蚌,如果贸然相搏,反倒容易被其夹住送了性命,只有设法引其出了深涧才可动手。
潜水绳的长度最多能到龟骸石棺这里,因为引了蚌祖后,还要借着潜水绳原路折回,我只好留下守住绳头,由古猜独自向前去搜索珠母。古猜在水下胆子很壮,背着那阴森可怖的尸鬽前去引珠,没有丝毫畏惧,我却为他捏了把汗,在后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,稍有不测,就要过去接应。
只见古猜反握短刀,赴水逐波而行,迎面有一片石壁,中剜三道鲸头般的石门,门中捣珠崩玉,飞沫反涌,从中灌下来的海水,与珊瑚洞内上升的伏流时时相击,漫天浮游的水势极为凌厉。古猜接连冲了几次,都被激流所阻,不但难以闯入,系在身后的尸鬽反倒被乱流卷动,硬生生将鲸筋制成的绳子绷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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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猜在水下行动奇快,回手拽住尸魁的脖子,在乱流中将它拽了回来,重新紧缚在身。他于气螺中换了口气,见这片水门不通,估计蚌祖另在他处,转身对我打了个手势,便向斜刺里游去。
随着古猜游向侧面,他身后尸鬽阴光越来越盛,那幽灵般的女尸皮囊也越来越像活人。我在不远处看得分明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水中出现了一团七彩霞光般的虹气,随人移动,追逐着古猜背上的珠媒,一时之间,珠母海中迷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气氛。
我心中凛然生惧,感觉到水中似乎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生物磁场,既然突然冒出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,恐怕藏在珠母海里的蚌祖就要现出真身了。珠母乃是天地间的灵物,侵得水月精气,吐纳形炼不下万年,但近千百年来谁也没亲眼见过,它只存在于蛋民渔民广泛流传的口头传说之中,都说它能幻化人形,吞噬舟船。
古时常有吞舟的大鱼追逐珠母的奇闻,民国初年,在佛堂口海域的众多船员,就曾亲眼见到海中巨鱼如山,半出水面追逐一轮明月,在海上过了一昼夜也只见首不见尾,后来潜入海底,亡其所在。见到这异象的海员水手,皆称那如山的巨鱼是被珠母精光所引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另外据说有些珠池被采蛋的人采空了,蚌壳蚌肉堆积成山,可到了夜里,珠池中又有精光映月,蛋民不知真相,以为水底尚有蚌珠,于是转天继续潜水采珠,便往往有去无回,都被伺机报复的蚌祖所吞,它吃了活人,连骨头都不吐。可即便把珠池倾尽,也难觅其踪。所以在海上搏命的蛋民们谈起这些传说,也不免骇然失色,而且动了蚌祖会引发海啸飓风,总之是传得挺邪,没有渔主的秘器,是无论如何也引不出蚌祖的。
这时水影纷乱变幻,我已看不清古猜的行踪,心中不免担忧起来。正要过去寻他,忽地里珠母海底泥沙翻涌,妖雾大作,就见阴光闪烁,其后是一片巨大的黑影,一波波的鲜血从中涌出。古猜全身是血,背着那尸鬽,手足并用挣扎着游了出来,但他身后满是妖雾的水流,似乎存在着强烈吸力,古猜刚刚游出三五米,又立刻被水流吸了回去,倏然间消失在了浓雾里。
第五十章 刮蚌采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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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母在水底一动,真似有倒海移山之势,只见水中变幻不定的虹气,都被揭起的泥沙遮住,浓重的雾气漫水而起,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的蚌祖是个什么样子。古猜仗着龙户的一身水下本领,以尸鬽引得珠母蠢蠢欲动,张壳分甲,想要将那阴气深重的尸鬽吞将下去,吸卷着水流形成了旋涡。古猜稍慢了半步,竟被这阵旋涌吸住,他不及挣扎,就已陷进了珠母带起的泥沙浓雾深处。
我瞪着眼看个正着,心中一急,立即伸手摸出潜水炸药,想要过去把古猜抢出来,眼下救人要紧,也顾不得能不能把蚌祖引出深涧了。可正在这时,忽觉面前水流冲击,古猜也同时挣扎出翻涌的泥沙烟雾。
原来珠母吞了有筋无骨的尸鬽之后,一时耐不住女尸体内的阴气,蚌甲分处,又将尸鬽像吐纳明珠般喷了出来。古猜在蚌壳内就势割了几块蚌肉,混在血雾中顺着水流冲了出来。
我急忙伸手拽住古猜的手臂,将他在乱流中拽住,见他也自惊魂未定,已是被珠母吸入壳中不下三次。我们二人见引出了蚌祖,不敢再做逗留,扯着潜水绳竭力向外游去。
蚌祖的轮廓隐约可见,虽然看得并不真切,但凭着水中那股强烈的波动,已足能感觉出它体形庞大、移动缓慢,附在礁岩上蠕动而出,追逐着尸鬽散发出的阴气而动,从珠母海中爬了出来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蛋民在海中置珠媒引珠之事,原属寻常,普通珠媒所用之材料,连鱼珠都没有,仅是选用螺蚌喜欢的食物。混合些肉糜加以调配,以此为引使螺蚌环抱的坚甲分离,趁机刮蚌取珠。而这种以人皮制成的尸鬽,只有疍民的祖先才会使用。
我和古猜都没想到尸鬽竟会如此灵验,被它的阴气撩拔,那蚌祖突然间就冒了出来,我们未免有些准备不足,仓皇中夺路而逃,也顾不得回视身后的情形,只觉身后如同弥洞,吸水之力奇溜无比,若不是捉牢了坚韧的潜水绳,怕是稍一松手就会被乱流吸走。
未到山涧出口,涧口处的乱流便与珠母吸水之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,身处其中只觉手足酸软,在一阵阵混乱的潜流中使人感到天旋地转,加上水压的作用,头脑有些发晕,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想要松手放开潜水绳的念头。
就在意识开始朦胧模糊的一刹那,我感到身后一阵阴寒,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直透五脏六腑,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,隔着蛙镜,只见一张五官鲜艳,但格外扭曲的女人面孔,正好贴到我的蛙镜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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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正是古猜背后拖拽的尸鬽,被乱流带动,连同绳索缠到了我身后的死婴。虽然我知道那张女人的脸,是尸鬽浸水后涨大呈现出来的,而且在水中愈久,形容愈是鲜活如生,可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人皮的五官,简直像是在挤眉弄眼地微笑,还是觉得全身恶寒透骨,原本模糊的神智,反倒变得清晰了,一惊之下,身体里猛然间生出一股力量,用尽吃奶的力气狂拽潜水绳,和古猜在乱流的缝隙中,翻滚着出了珠母海入口处的深涧。
珠母虽然贪恋水中阴气,天生惧怕“月破”一类的自然现象,但也许是它活的年头实在太久了,也许是古墓中的死胎早已质化千年,蚀天之气已所剩无几,驱赶鲛鱼尚可,对付成了精的蚌祖却不起什么作用。所以它对我挂在氧气瓶上的死胎视如无物,越迫越近,紧紧尾随着尸鬽,出了珠母海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涧口附近大多是奇形怪状的珊瑚化石,蚌祖到了这里,已无泥沙涌起的烟雾遮挡。只觉身后精光浮动,一阵阵亮似白昼,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,只见一只全身生满藤壶状伪装物的巨蚌就在我们身后,那就是蛋民们传得神乎其神的蚌祖了。它形体也不是大如小山,大约有一个卡车头大小,外貌近似一种罕见的盆形珍珠贝,波浪般凹凸的蚌壳表面,附着着厚厚一层疙里疙瘩的海洋沉积物,显然已有很多年没有移动过了。
那蚌祖的蚌甲最是奇特,不是两扇合一,或是螺旋一体,而是生有六瓣合叶蚌甲,左右上下都可开合分启,壳中有异常发达的蚌足蚌盘,蚌甲忽张忽合,纵然是钥头铁份之姐被其夹住,也会像被轧刀所故般彼胶晰体。适才古猜被吸入里面还能完好无损,恐怕也只有在水下进退如电的龙户才能如此侥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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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回头只看了一眼,就觉得眼睛被晃得好一阵生花,蚌祖与普通的螺蚌大不相同,它珠囊奇大,蚌甲分合之际,珠光闪现。借着水波的折射,化出瑞彩虹气,令人目为之夺,神为之慑。四周深水幽灵蛸鬼火般淡蓝色的光波,此时也都相映失色,整个珊瑚铁树化石,都被蚌祖甲中蔽纳百珠的光芒所笼罩。只不过蚌祖藏于海底,常年不见真正的明月,其所孕蚌珠相比珊瑚螺旋海域的寻常明珠,阴冷清冽之气尤为深重,六扇巨大的蚌甲时开时合,千缕虹气也随即隐现出没。
我没想到珠母追得如此之近,回头望去,只觉白茫茫精光刺目,霎时之间,阴寒之气与水流吸力大增,巨蚌坚甲暴然张开,我和古猜都被蚌甲分合之势笼住,只消珠母的六片重甲裹紧,即使不被当即夹死,也会被蚌祖吸人珠囊。
古猜在水下就变得非常暴躁嗜血,见状便要故技重施,想要以进为退,缩身藏进蚌甲,趁着珠壳闭合之际,在里面戳那成精的老蚌几刀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但我看蚌祖吞吐了几次尸鬽之后,那女尸人皮中一股怨气渐消,只怕再被蚌祖吞下,尸皮和珠衣上产生的阴气就会消失,珠母大概会将其直接裹入珠囊,不会再轻易吐将出来。凭古猜那柄短刀,想在蚌壳内宰杀如此巨蚌,未必能够成功,此刻绝不能舍命硬拼,这念头在心中一转,已见古猜挺刀合身扑了回去。
我急忙探手将他拽住,但古猜在水下滑如泥鳅、动似黑鱼,我的手抓在他胳膊上,像是抓到了一条滑溜异常的水蛇,根本难以停留,滑不留手顺势送脱。但幸好扯住了他背上捆缚尸鬽的绳索,立即使劲向前拉扯,把古猜在水中拖得兜了半个圈子。
就在这时候,珠母厚重的坚甲猛然合拢,仅差得半寸,就会将古猜双足夹住。那在水里拖风筝似的尸鬽却已被蚌祖吞在壳中。我和古猜被尸鬽上的绳索缠住,急切间难以抽身,而那珠母吞了珠媒后,立即坚甲环闭,不动如山,巨甲微颤,似乎是在尽情享受着尸皮中的阴怨之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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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手推住犬牙交错般紧紧闭住的蚌甲,一手抽出分水短剑,割断了纠缠在后背的绳索,这才和古猜抽身出来。此时Shirley 杨等人在珊瑚树下看了个满眼,都不免心惊肉跳,想游过来相助,但事发突然,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却根本来不及,所幸没有伤亡,而且成功将老蚌从珠母海中引了出来,便匆匆赶过来将那珠母围住。
珠母海又名“瀛海”,“瀛”是古时海中仙山的代称,也有仙境的意思,实际上蛋民对海底珠池或洞穴也如此称呼。在风水之道中,称为“瀛海”或“瀛树”,都是生气不灭的上善之地,更是海中海气最盛之处。珠母本身与“瀛海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,它藏身在珠母海中,借着海中阴精之气吐纳形炼,能存活极久,在民间常说“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,一百年的老刺猬”,实际上海中老龟能活万年的不一定没有,但目前发现龟龄最老的才八百年。
海洋生物的寿命虽比陆地上的生命要长,可千年万载之说还是不太符合实际,大多是因为难以判断,才形容为“万年”。珠母蚌祖的寿命应该在三四千年左右,一旦蚌祖离了珠母海,失去了海中生气凝聚的气场,就会如同垂暮老朽的风中残烛,虽然不会立即老化死掉,却失去了活力,蚌肉都会变得塌陷萎缩,在耗尽体内明珠精气之后,就会开始死亡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们引出的这只蚌祖,在吞了尸鬽之后,环闭甲壳,凝伏不动,正如昏昏欲睡一般,已不像在“瀛海”中那般狰狞生猛,不会再对蛙人和蛋民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。
我转到巨蚌身后,抚着它的蚌甲,心想:“蚌祖是南海灵物,得海气精魄,现在世界上资源被过度开采,天然海水珍珠少之又少,大概七大洲八大洋里至今还活着的珠母,加起来总共也没有三两只了。我们这伙人的岁数加起来,恐怕都没有它的零头大,虽是有心留它不杀,可在水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能从这么大的活蚌中取珠,看来无毒不丈夫,这回说不得只好心黑手狠了。”于是做了下切的手势,让明叔和古猜、多铃这三个蛋民动手,术业有专攻,屠蚌取珠自然是蛋民龙户最为拿手的勾当。
明叔对我们摆了摆手,那意思大概是说,根本犯不上宰了蚌祖,用渔主传下来的秘器直接刮珠,然后让这老蚌自生自灭也就是了,随即接过我手中的分水古剑,和多铃古猜三人用剑刃一层层刮去蚌壳上的海蚀沉淀物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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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海中采珠,有时会将整个的老蚌一起捞上来,取了蚌珠,蚌肉也不能浪费了,用剔刀将蚌肉活生生从壳中刮出来,称为“刮蚌”。但采珠者有疍人古法,古法中所谓“刮蚌”,并非是普通蛋民用利刃刮蚌肉的办法。古疍民刮蚌是以青铜打造的分水刀具,在蚌壳上来回拖动,铜刃在波浪起伏的蚌甲上一拖,就会使甲中的蚌体感到一阵振动。
这种振动极为特殊,就像古时挖金的“金苗”,见到金脉就要念咒,否则矿脉必短。刮蚌之法似乎就是那样一种用青铜器发出的古咒,只有纹铸着鱼龙图腾的古铜刃,才能起到震慑老蚌的作用。所使用的铜刃越是古老,作用也就越是明显。珠母甲壳被利刃一刮,就像吓得失了魂,又像是被全身麻醉了,体内肌肉劲力全消,壳甲松脱,任凭蛋民采去珠囊,也丝毫反抗挣扎不得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和胖子、Shirley 杨三人根本不解其中奥秘,这时候只有在旁边看的份了,在水底目不转睛地望着明叔“刮蚌”的举动。虽然平时觉得明叔这老贼惯于吹嘘卖弄,是个“关二爷放屁不知脸红”的老赌徒老骗子,但他也确是有些个过人之处,对海事和倒腾死人的勾当经验丰富,采蛋的诸般掌故异闻更是所知极详。因为这双古铜剑是古时秘器,也无须再拜渔主,以明叔那套诡异的手法,并没花费多大力气,那蚌祖五彩斑斓的蚌甲就已暴露出来,壳甲表面鲜红倒生的骨刺密布,如同一块巨大的彩色珊瑚,它像是被催眠了一般,颤颤抖抖地将蚌壳张开了一条缝隙。
蚌甲中精气璀璨,月光如昼,引得藏在附近珊瑚洞里的鲛鱼不住窥探,可它们惧怕三具畸形死胎,只敢在远处探首探尾,却都不敢接近半尺。不过我们也开始担心死胎,能否有持久之效克制恶鲛,因为这些受月蚀而损的畸形胎儿,放置在潮湿的环境中实在太久了,而且本身又没做过防腐处理,全凭女尸腹中填玉口中镇珠的一缕寒气维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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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次带它们下水,胎体面目已经被泡得模糊起来,形骸也不再像刚发现时那样质如软玉,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随水化去,一旦出点岔子,被那些鲛鱼一拥而上,不出几分钟,我们就会让它们啃成一堆白骨。而且在看明叔三个蛋民刮蚌的同时,我发现珊瑚洞中的鲛鱼已经越逼越近,水鲛鱼聚集,形成了密密层层的黑色旋涡,裹住了当中一团清冷的月光。我和胖子等人立刻把心提了起来。将潜水匕首紧紧握住,准备应付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殊死搏杀。
第五十一章 鬼月亮
水底珊瑚洞内的恶鲛,贪婪地盯住珠母蚌甲中的月光,若非惧怕“月蚀”,早就已经蜂拥而上了。但我们赖以防身的三具死胎,随时都可能被海水化去形骸,鲛鱼盘旋在四周等待时机,紧张的气氛有如箭在弦上,只消其中一两条恶鲛,禁不住那海底精魄的引诱舍命来夺,其余的也都会不顾死活,跟着上来抢夺。
我见形势紧迫,赶紧让明叔加快速度,这珊瑚洞中已是不能久留了。明叔也不敢怠慢,带着古猜、多铃,撬开战栗不已的蚌祖甲壳。只见里面鬼气闪动,那具人肉皮囊制成的尸鬽,正被一团灰白色的蚌内吸盘裹住,这巨甲环绕中的万年珠母已成化物,与寻常老螺巨蚌截然不同,数条蚌足缠住尸鬽,将它吸入珠囊里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它的珠囊上全是肉瘤般的疙瘩,一串串犹如病变后的淋巴腺,一开一合之际,即有清冷奇异的月光闪现,果然有明珠不计其数。蛋民们都认为“老蚌得月之精华,无质生有质,孕出明珠”,也有观点是“蚌病而成珠”,是说螺蚌等贝类活得久了,机体病变,才会使珍珠囊不断分泌出珍珠质,裹住一些细小泥沙,久而成珠。蚌珠是近似于一种“内丹”的东西,便如同“牛黄、马石、狗宝”之类的结石,凡属此类,都有极大的药用价值。
不过眼下众人急于采出百枚明珠,开启水底伏流的机关,无暇去研究那珠囊生得如何怪异。明叔不愿亲自动手,示意古猜上前,古猜对刮蚌屠龙这种原始血腥的行为,向来都是抢着去做,他将气螺挂在腰带上,又从口中取下龙弧铜刀,一手揪住麻袋大小的珍珠囊,一手持刀去割。
蚌祖离了珠母海,灵气大减,又被铜刃刮了数遭,早已魂飞魄散,蚌肉只是哆嗦个不停,任凭古猜将珍珠囊连揪带切从身上割离,根本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,但到了这时候,它仍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拖住尸鬽不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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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到这一幕,不禁暗中摇头,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,倒斗采蛋之辈,为利所趋,不借以身犯险,即使死到临头,怕是也看不开一个“利”字。珊瑚海中的螺蚌之属,向来于人无害,屡遭碎尸分割之苦,全是因为体内有珠,这就叫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”。自古以来多少蛋人,为了采取蚌中明珠,在海底送了性命?我们割去蚌祖的珍珠囊,等于取走了蛋民们的诱惑,可以算得上是一种“救赎”,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,是做了件好事。
正当我心神恍惚之际,忽然觉得脑中一阵酸楚,真切异常,似乎感到身前的珠母正在悲哀地苦苦求饶。我记得Shirley 杨曾说过,罕见的夜明珠中带有某种放射性物质,蚌祖体内一甲藏百珠,具有极强的生物磁场,其放出的低频脉冲,会干扰电子设备,有时也会使人产生幻视幻听。那是由于脑波受到影响,出现异常放电作用。
我不知道头脑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否与此有关,但周围的众人也都突然停下手中动作,他们显然也出现了同样的感觉,但珠母甲中的蚌身抽搐越来越慢,我们脑海中那种哭泣悲求的感应,也随即渐渐平缓消失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众人在水下对望了一眼,都觉得珠母成精之说怕是不虚,它似乎自知寿数将尽,在劫难逃,用生命中最后一点能量苦苦求饶。蝼蚁尚且偷生,何况这活了几千年的古老生灵。
我见众人都怔在当场,就对他们摆了摆手,眼下处境九死一生,面临杀伐决断千万不能心慈手软,不过这蚌祖藏在海底,确实从来都没招过谁也没惹过谁,古猜用青铜刀割了珠母身上的珍珠囊,并不会将它置之死地,所以别犹豫了。
而且我猛然省悟,就算是只有屠蚌才能取珠,这珠母也绝不能宰杀,它早已与海眼中的海气融为一体,一旦使海气失去平衡,归墟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剧变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?
古猜点了点头,抄起刀来,继续去割珠囊,那珠囊大能容人,并非容易切割,多铃也曾跟阮黑做过多年采珠的营生,此刻也动手相帮,将硕大的珠囊切摘了拖出蚌甲之外,鲜活的珍珠囊肉壁中尽是明珠,粗略一数,少说多做也有一百五六十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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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母壳中有数个珍珠囊,唯独当中这个最大,其余的肉璧里面都是不成形的珠米、珠泥,Shirley 杨大概是觉得如果将成形的明珠全部取走,这老蚌恐怕立刻就会丧命,既然用不了这么多明珠,就留下来一小半。明叔眼睁睁看着Shirley 杨的举动,虽然心疼不已,但也没敢加以阻止。
我见四周潜伏的恶鲛蠢蠢欲动,它们此时虽然尚不敢越雷池半步,但那三具死胎开始在水中渐渐消散,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。于是赶紧带Shirley 杨将三十余枚明珠塞回蚌壳,然后众人立刻潜到珊瑚铁树的化石底下。
先前Shirley 杨等人已将那铜人装到了树下,只见那姿态奇特的铜人手捧玉石卦盘,在水底恰似对月飞升。我看了看苍绿色铜像身体上遍布的鲛头,心想:“能否找出伏流逃生,就全在此一举了。古墓遗迹中的各种机关,最难保存的就是其中动力,机弩伏火、毒液雷石,年代一久,便会木朽铜蚀、药性挥发,都难以维持太多年头。这海底又怎么可能有动力和能量来启动机括,让那拖延了千年未曾入葬的南海僵人升夭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这个问题,我先前反复想过几次,曾经心存侥幸,认为百枚明珠中凝结的海气,会带动伏流升腾,不过那种情形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。珠母中藏了千年的南海精魄,虽然精光瑞气胜于天上真正的明月,可要说其能使地底伏流出现,恐怕还远远不够。
先前还想豁出去了赌赌运气,但等到这珊瑚化石下,才觉得没有半点把握,我心中稍一犹豫,不禁愣了片刻,胖子在身后推了我一把,这才回过神来,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了,尽人事听天命罢了,若是此计不成,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危险异常的水底。于是将手一招,众人一拥上前,纷纷从珍珠囊里掏出明珠,一枚枚嵌入铜鲛口中。
用了近百枚明珠才将铜鲛嵌满,珠囊中已是所剩无几,满身珠光将铜人映得几乎透骨,而且月光明珠的精光异彩,在铜鲛口中凝结成一层光晕,投在玉盘上,赫然化为一轮满月,月明如镜,照得整个珊瑚洞一片通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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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旁边一看,铜人玉盘在水波中化成了一片光影,如同水中之月。“明月蟾宫”在恨天氏看来,正是人死后亡灵的归宿,仿佛就是我们观念中的冥府阴曹,加上这水中之月虽是清冷透彻,却毕竟不是真的明月,而且比真正的月光,更多了几分阴森慑人的鬼气,仿佛见到了不应存在于人间的“鬼月亮”,看得人头皮子发麻,从骨子里觉得不安。
但除此之外,珊瑚化石的洞穴中再没什么特殊变化,我心中寒了半截,明月中的震卦清晰可见,但它根本不是什么引发伏流的机关。而且这月光太亮,窥伺在侧的恶鲛必定被它引得狂性大发,如今三具月蚀而化的胎儿,也都被海水浸泡得慢慢化开,比最初时的形骸足足小了两圈,面目越来越模糊,就算我们想退出去另谋出路,恐怕也已迟了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Shirley 杨忽然打个手势,一指众人身后,我们回头看去,心中不由大叫了一声:“糟糕!”原来成群的鲛鱼好似一股漆黑的浊流,已将那珠母壳甲分开,顷刻间把蚌身啃成了碎块,蚌肉的残渣混合着鲜血,把海水都搅浑了,残存的数十枚蚌珠,都被饿鬼般的黑鲛争抢着吞了。可怜那活了几千年的蚌精,离了瀛海中的巢穴,就毫无反抗挣扎的余地,不仅是蛋民要采它的明珠,就连水底鱼龙鳞族也无不窥视这些海中秘宝,我们稍有大意,没将蚌祖引回珠母海,以至于被这些恶鲛钻了空子,将它活活啃成了空壳。
血水被水波冲散,珠母只剩六扇毫无生命的空壳,已经失去皮中阴气的尸鬽,被水浸得涨大异常,仿佛是只宰猪时放血后吹入空气膨胀的肉猪,随波逐流,漂荡在附近。大群鲛鱼吞噬了蚌肉蚌珠,连水中残渣肉沫也不肯放过,贪婪地游动着追逐吞噬,而且数量极多,将珊瑚树四周围成铁桶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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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见此情形,只觉脑中嗡的一声,暗道:“大势去矣。”倒不是替那瀛海中的蚌祖哀叹,不过它惨遭碎尸死于非命,我们怕是也要性命不保。归墟内部被恨天氏采取龙火矿石,而挖得千疮百孔,按说龙气早就灭了,可海气空蒙变幻,至今不曾消散。珠母是归墟海中的精魄所化,也就是青乌风水阴阳宅中所讲的“化物”,是海气积郁凝结、精魄生气自结而成,珠母一死,海眼中的海气就会失去几千年来微妙的平衡,导致天塌海陷的灾难发生,可能要出大事了……
可没等我再多想,就感到水底暗涌动荡,冲得众人摇晃不定,赶紧随手抓住身边的铜人,就见身边各种大小水族纷纷乱窜,一片大难临头的景象。我心想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,怎么珠母刚死就要天翻地覆了?
但是随即发现并非是山摇地动,而是海底有巨兽出没,才搅得水波翻滚涌动,海水的猛烈翻涌,正是来自珊瑚礁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,明月般的玉石卦盘,将透澈的月光正罩在洞口,黑洞深处有两个巴斗大的眼睛一闪一闪,目光如炬,紧紧盯住那轮幽灵月亮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们用尸鬽为饵,引得珠母从藏身的水底现身,取了它壳中的珠囊,而现在这百枚明珠,在水中如同一轮清冷透澈的明月,却同时又是一个饵,引出了潜伏在海底的死神,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身体,我已经预感到这次即将要面对的,恐怕是南海深处最恐怖的东西。这时就见鬼影般的月光下,黑洞中水波翻涌,冒出一艘饰有狰狞鬼头的大船,黑影一晃,船头便已到了眼前。
第五十二章 鲛姥
我们都没料到会从水底的黑洞中冒出一艘船来,眼煎一黑,雕有海鬼的船头就已到了眼前。锈蚀斑驳的鬼头船,仅是一艘大船前端的残骸,一看那凶恶狰狞的鬼头标志,就知是艘沉没在海底的海盗船。众人紧紧抱着珊瑚树,又哪里来得及闪避,只觉身体被带动起来的水流猛烈冲击,那船头的残骸,几乎是贴着我们的头顶掠了过去,撞在后面的珊瑚化石上翻滚着坠向水下,顿时泥沙翻涌,惊得左近水族四散逃窜。
我见此情形,已知这艘海盗船的船头残骸,不知陷在海底多少年月了,是被一股巨力从珊瑚洞内硬生生撞了出来。正主儿还没现身呢。这时已顾不上再去回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,急忙把视线转向水底的巨大黑洞,那洞中两盏巨目被清冷的珠光映得犹如两盏桅灯,忽忽闪闪地从漆黑的洞中向外移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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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洞中藏着的凶恶海兽大得令人咋舌,随着那浑浊的目光摇晃,那巨物的蠕动,激得水涌动荡,好像整个珊瑚森林都在摇晃。
我抬头向上方看了看,珊瑚铁筛孔般的洞窟里,进进出出的全是黑鲛,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,竟然已经遮住了水面。此时那三具畸形死胎,早被海水化得不成模样,不知还能不能借以驱散恶鬼般的群鲛。
但水底的震卦机括,显然已经失效,我们又捅了娄子使珠母丧命,引得海怪舍命来夺卦盘上的蚌珠,再在这待下去,除了送死之外已无作为,只好趁乱突围浮上水面,从海底神木的通道里返回“鲸腹”,至于再如何从地形酷似鲸腹的归墟中脱身,就不是现在来得及考虑的问题了,眼下这珊瑚水洞里已经炸了窝,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。
想到这就想招呼众人逃命,却不想胖子自作聪明,瞅见那海怪尚未从洞中爬出,将潜水炸药装在了洞口,看准那家伙即将出洞的机会,立即引爆。不过珊瑚化石极是坚固,爆炸在水底形成的冲击波。却并未能将珊瑚洞炸塌,只揭翻了数尾鲛鱼,炸塌了一些细碎的化石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水中潜伏着的其余恶鲛,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惊了起来,四下里乱游乱窜,我们浮上水面的过程中,就算它们不会主动过来攻击,也不免会在混乱中撞上。鲛鱼没有嘴唇,交错锋锐的牙齿暴露在外,只要蹭上一下,就得被撕掉一大块皮肉。
众人都被困在原地,将死胎挡在身前,以免乱窜的恶鲛接近,我把急于想逃的明叔拽住,打个手势让众人不要轻举妄动,看准了时机再浮上去。这时珊瑚洞口的水突然沸腾起来,一个庞然巨物从洞中拥着泥沙而出,透澈惨白的珠光将水下翻滚的烟雾映得灰扑扑一片,无法分辨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深海巨兽,只是隐隐约约看见有大片大片的黑色肉鳞,上面有许多白花花像是吸盘的东西。
见了这等声势,众人皆是又惊又奇,我心想水底乱流的阻力何等之强,这家伙能把千百斤的船头残骸,轻易从洞窟里撞出来,难道是只深海的大王乌贼?又或是喜欢藏在海底洞穴深涧里的巨大螯虾?不过这里虽然深处海底,但水深不过五十余米,如果是常年伏在珊瑚洞中的东西,似乎不应该是久居深海偶尔上浮的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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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是明叔通晓海事,虽然水底泥沙翻滚水流汹涌,皎洁清澈的月光都被遮挡,眼前的视野一片模糊,但他一看那巨兽遍体黑鳞,身上密集着白色吸盘,似乎就已看出端倪,忙不迭地指着在珊瑚化石中游窜的黑鳞鲛鱼让我去看,又拍着自己的肚子,做了个生孩子的动作。慌乱中众人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,好像是想告诉我们,这水里的黑鲛,都是从那珊瑚洞里生出来的。
我忽然心中一凛,难道明叔是想说:“藏在黑洞中的不是海怪,是鲛人的母体?”出没于南海的恶鲛,全身都有黑色肉鳞,前鳍有锋利的钩指,所以自古也被称为鲛人,但并不是古籍中提到的人鱼,人鱼在南海很少,古书中所说的人鱼,皆为东海的某种四脚鱼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有一种古老的传说,说是鲛鱼拜月而孕,月圆的时候在海面聚集,吐纳明月精化,才会受孕成胎。这也仅仅是一种猜测,但我们进了珊瑚螺旋之后,发现这里的海底,山势环合,海气凝结,天空始终密云层层、海雾横流,根本就看不见日月星辰,只有在海气汹涌生成大海洞,吸入千万吨海水的时候,天空的云层才会受到气流影响,在极短暂的一时半刻间,显现出空中明月如镜。海底珊瑚森林中的螺蚌之属都并非是受月光感应而成珠,完全是借海底的阴火龙灯而成,那种光芒阴森诡异,比月光更为明亮,所以这里的蚌珠精光异彩,浑圆硕大,都远远凌驾于其余南珠之上。
鲛鱼繁衍的传说,在沿海地区非常多,纷纷繁繁,从来都没有过定论,近千百年中,鲛鱼几近绝迹,所以现在也没有学者去真正考证研究过。我在珊瑚洞中见到这么多鲛鱼,当时除了感到惊讶之外,也曾想过它们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。此刻明叔对那洞中黑黢黢的海怪指指点点,我们顿时想到,还有一种鲛人繁殖的传说,比较鲜为人知。但现在看来,那泥沙雾中时隐时现的白色吸盘,应该都是产鲛的胎盘,珊瑚洞中的巨大海怪,正是大群鲛人的千年母体——鲛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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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在海上采蛋为生的蛋人,也常在水下被恶鲛活活吃掉,蛋民故老相传,南海鲛人在古代曾一度危害成灾,在海底对采蛋之人的威胁不亚于鲨鱼,丧命鲛口鲨吻的蛋人不计其数。鲛人的巢穴是处珊瑚古墓,这片珊瑚礁下压着鲛姥,这老妖全身都是胎盘,物性奇特,密密麻麻的胎盘子宫都生在体外,一般的鲛鱼都是从它体内所产。在一些古老的海神庙祠中,有些还保存着关于这种传说的遗迹。
在一片混乱的水底,经明叔这么一提示,众人都已清楚,这回恐怕是弄巧成拙,玉盘没能震开伏流,反而引出了海眼里的老怪。以前谁也没见过鲛姥什么样,这时突然撞见,根本不知如何应付。
水里乱流涌动愈烈,如果不抱着珊瑚树的化石,恐怕早已被激流卷走了,又哪里有机会得以逃离。只有那轮水中明月,冰冷的光芒在水波中闪烁变幻,一时阴森的水影交错晃动,使人头晕眼花,恍如置身在一场永无休止的海底噩梦之中。
我们为了缓解水流和光线带来的压力,互相拽住同伴的手臂,将脸部紧紧贴在珊瑚树上,虽然化石里传出的震动使人全身发麻,但那阵头晕脑涨的感觉却终于减弱了。我看了看气压计的读数,水肺中的氧气已经见底了,不被海水淹死,也是被鲛姥活活吞了,看来里外都是难逃一死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正为目前的处境感到绝望,考虑是不是要引爆炸药给众人来个痛快的,却见那鲛姥庞大的怪躯,已从珊瑚洞中爬出,夹带着许多海底船体的残骸和古铜器,白花花的胎盘里冒着一股股的黑水。我不禁一征,这个深不见底的珊瑚洞藏在归墟之下,怎么可能有旧时沉船的残骸?此时珠母一死,指南针等装备都已恢复正常,以潜水表的指南针来参照辨别,可能珊瑚洞正与我们遭遇海蛇的海底废墟相通,这一通道被鲛姥堵住,它一挪地方,我们就可以绕过去潜回那片螺蚌聚集的珊瑚森林。
不过这一想法在脑中闪过,很快就打消了,就算螺坟中可以缓解潜水病的秘药并未失效,但是水肺中的氧气已经难以维持,这段珊瑚洞隧道又不知会有多长,游不到一半恐怕就被憋死在里面了。
我们一时进退维谷,乱流中紧紧抱住珊瑚古树的化石,眼睁睁看着鲛姥在水底拥沙而出。灰蒙蒙的泥沙翻涌如同烟雾,它身上的胎盘中尚有许多未曾孵化出的鲛鱼,有不少都被剧烈的行动挤了出来,还没成形的鲛胎都挣扎着死在了水中,可鲛姥却浑如不觉,直奔铜人手中月光四溢的卦盘扑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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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底通天接地的珊瑚树猛然一震,鲛姥一头撞在了树底的巨鼎上,珊瑚化石被它撞得颤动不已。只见水雾中露出一张满是褶皱肉鳞的怪脸,暗灰色的两个眼睛像是一对气囊,在月光下闪着毫无生气的光芒,身上长满了数不清的倒刺和肉牙。都说水底鱼龙之大,犹如山川河岳,这潜藏在海眼中的鲛姥,虽没有大到那种地步,但我们在水流纷乱的环境中,已看不见它的头尾轮廓了。
蛋民多铃惊骇至极,被鲛姥恐怖的面目骇得手足俱废,手一松,那柄分水古剑就脱手落向了水底。胖子眼疾手快,舍不得将这古董青头遗失在海中,连忙扶着铁树向下移动,在铜剑落进鲛姥口中之前,硬是探出手去捞了回来。
他的举动无异于虎口拔牙,鲛姥只需向上微微移动,就能将他一口吞了。这水底虽有浮力,但乱流湍急,一旦松手离开珊瑚树,未必会直接浮上水面,反而会被潜流裹住,往横向移动,很可能就自己送入鲛姥的血盆大口之中。所以胖子虽离那鲛姥近在咫尺,可仍不敢放手松开铁树,抓了古剑,如同火烧屁股般向上攀来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见胖子这回太过托大,急忙俯身前去接应,可说时迟,那时好快,鲛姥翻身上仰,奔着胖子吞吸海水,四周纷涌的潜流都被它向嘴中吸了进去。攀在珊瑚树上的众人,都被水流裹住,像是挂在晾衣绳上的几面破旗,飘飘忽忽地几欲被狂风急流裹去。
这时我突然发现那鲛姥趴在石鼎旁,虽距离珠气纵横的玉盘和我们极近了,可是再难接近分毫,似乎身体被锁在了海底不能移动过远,只是拼命吸水想连人带卦盘一同卷入嘴里。它竭力往前挪动,却只推得石鼎边缘沉重地缓缓转动,始终无法触及水中鬼影般的一轮明月。
我好不容易拽住胖子,但揽住珊瑚铁树的手却是一滑,身不由己地被水流吸了过去,忽地肩上一紧,是被Shirley 杨伸手拉住了肩头的携行袋带子。三人在潜流的带动下失去了重心,谁也不敢松手。我恍惚间看到珊瑚树底的巨鼎匝匝转动,不禁猛然醒悟——震卦的机关,正是躲在海眼深处的鲛姥。
第五十三章 绝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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鲛姥庞大的躯体似乎被锁在了珊瑚洞里,它蠢动着想要吞下月光四溢的蚌珠,却差了数米难以触及。它攀在转盘般的大石鼎上,在一股浊流中探首吸水,沉重的石盘被它推得缓缓转动,每转一分,它就从珊瑚洞里挣扎出一分,而那铜人手捧的明月,也就随之在铁树上升高一分。鲛姥全身胎盘都在淌出漆黑的污水,越向前挪动,越是吃力。
缺足少臂的死胎,早被纷乱的海水化为乌有,我和Shirley 杨、胖子三人,在水中互相拉扯着,身体被吸卷的水流带动得飘摇不定。但也就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,我才发现铜人玉盘的震卦机关,正是为了引出水底鲛姥。鲛姥全身怪力转动石鼎,石鼎上穿绕的铜链被它绞动,使藏在珊瑚铁树旁边的几道千钧石闸,轰隆隆开启了一道缝隙,里面一股强烈的潜涌,水流顿时顺时针旋转起来,将珊瑚洞中的水族纷纷卷了进去,有许多搁置在水底的陪葬品,也纷纷像失重般浮动,被石闸后的旋涡吸走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归墟中的地形酷似鲸鱼,头西尾东,伏于南海,气孔正是海底神木上方的幽灵岛。从方向上判断那石闸开启的方向,对应着鲸口,南海僵人的尸体放在石椁内,与龟甲或是活的巨龟锁住,常年隔绝的海气突然贯通,会产生海眼般的旋涡,一旦打开数道石闸,石棺石椁就会被突然产生的海眼吸出鲸口,永远沉没在海底。可想引出藏在珊瑚隧道里的鲛姥,非有百枚明珠的精魄不可,这种离奇的“海葬”只有凑足了南珠,才能得以实施。百余枚月光明珠不是等闲就能采出来的,也许要间隔数年,乃至数十年,古人视死远重于生,为了死后永生,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。不过这送尸入海的石闸机关,主要是巧妙地利用鬼斧神工的天然造化,并未使用过多人力,但自然造物之奇诡神异,却远远不是人工所能营造而出。
先前我们以为在月圆之际,会有潜流上涌,将棺椁冲上海面,可现在看来完全想错了。恨天氏认为人死后,灵魂都会赴月,之后生命会以另外一种形态延续存在。楗木中的通道,就是为亡灵准备的,但尸体仍然会归于浩瀚的大海,震卦仅是送尸入海的机关,而超度亡灵的办法,估计活人并不适用,我们要想借这机关逃出归墟,根本就不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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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转,突然感觉到手臂酸麻发涨,逐渐抓不住胖子的胳膊了。胖子见自己快被鲛姥吸进口里,再也顾不得那柄古剑了,趁着水流强劲,忽一送手,那铜剑直接被鲛姥吞了,锋利的短剑插进了它的舌头,一缕污血在水中散开,可鲛姥浑然不觉,兀自竭力对着月光吸水。
胖子抛了分水古剑,另一只手腾了出来,这回两只手拽住我的胳膊,终于攀回珊瑚树的树身。我和Shirley 杨也相继附住铁树,只见乱流将水底的各种残骸遗迹卷得到处飞舞,像是刮起了一场龙卷风,而那捧月的铜像恁般结实坚固,似乎不为所动。但我们也攀在铁树上进退不得,眼看着鲛姥攀着巨鼎逐渐向上,鬼影般的月亮也越升越高,却没任何办法阻止形势的急剧恶化,只能盼着这海怪尽快吞了蚌珠,然后缩回藏身的洞穴,以便让水洞关闭,否则我们必然会被渐渐变强的乱流卷走死于非命。
我不想等死,打算冒死攀到树底,将那玉盘毁掉。其实现在距离铜人最近的是明叔,可他早已惊得体如筛糠,根本指望不上他什么。我把心一横,就在涌动的水流中向铁树底部攀了下去,可突然之间水下的旋涡产生了变化,通过铁树化石,可以感到海底传来异常的震动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借着水底的月光看去,只见石门后的旋涡骤然消失,原来珠母一死,就等于破了归墟中的风水,那吸水的海眼中,残存的海气正在逐渐消失。水下错综复杂的珊瑚洞,以及鲸腹洞窟中,本来都是被混沌一片的海气笼罩,使得海水时涨时落,变化无常,可海气一旦消失,有些脆弱的珊瑚洞就会坍塌,发生天塌海陷的灾难。
此时水里成群结队的恶鲛,不是被水洞吸走,就是没命地逃开,珊瑚洞中的化石果然开始崩塌,乱石堵塞了石门里的海眼。我急忙打消了攀到树底捣毁玉盘的念头,推着多铃和明叔等慌了手脚的人,让大伙千万不能离开这海底最大的一株铁树化石。地动海摇的惊人剧变中,众人自保也已吃力,纵然有心相互救应,也都无力施为了。
只见珊瑚洞内天崩地裂,鲛姥藏身的洞穴豁然裂开几道口子,压在身上的珊瑚礁产生了松动。它趁机从中爬出,在一片浑浊的水雾中,蠕动着攀上了石鼎,不料用力过猛,撞断了几道铜链,鼎中的铜人珠光晃动摇曳,被水涌冲得摇摇欲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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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还想再看个清楚,但忽然间鼎下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,海水打着旋地被吸下去。我急忙埋头躲避,忽地里又有急流上升,海底埋着的阴河倒卷,翻涌直上,那铜人卦盘再怎么结实也禁不住了,上百颗龙眼大的月光明珠,都被伏流冲了个天女散花。
我再也抓不住铁树化石,身不由己地被喷涌的阴河冲了上去,巨大的水压变化使人觉得身心分离,好像灵魂都已从躯壳中脱离开来,天悬地转中一头浮出了水面。我险些被水呛死,扯掉呼吸管和蛙镜,赶紧去找其余的人,幸好众人个个都是精通水性,借着汹涌的伏流出水,并没有什么损伤伤,但难免心惊不已,均是张着嘴大口喘气,做声不得。
归墟之地,上有天窗,下有伏流,珊瑚洞中的伏流向上涌动,没容我们在水面上喘几口气,水势便已不断上涨,翻滚着没过了储藏尸体的鲸骨礁石,转眼间水面已经过了通月神木下的铜门,眼瞅着就要接近头顶的岩层。
这时珊瑚洞内是一片漆黑,水底散落的明珠,早被乱流冲得四散无踪,我抓住楗木老鳞密布的树皮,对众人叫道:“水肺没氧气了,不能留在珊瑚洞里,快进铜门……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其余的人立刻会意,上涨的伏流很快就会将洞窟灌满,若不尽快离开珊瑚洞古墓,不是被激流卷入海底,就是直接溺毙而亡。只有从楗木的通道中原路爬回归墟古城,才可能逃此一劫。众人当下都挣扎着游拢过来,准备含一口气潜入铜门,时间拖得越久水位越高,游入铜门的机会也就越是渺茫,所以众人谁也顾不上再多想什么,皆出死力游向楗木。
明叔急于逃命,当先一猛子扎了下去。我深吸一口气,也准备要潜入水底,可这口气没吸到一半,便听得珊瑚洞内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断。海气是南龙中的一股不灭生气,它消失减弱之后,有些珊瑚礁和岩石顿时变得腐朽脆弱。只见头顶上如龙闪经空,楗木穿透的岩层迅速向两侧倒塌分裂,归墟的底部裂开了一道峡谷。此刻古城上面的水位正低,所以并没有大量的混沌之水倒灌下来,反倒将珊瑚洞和鲸腹这两大洞窟相互贯通了。
我们被这撼天动地的声势骇得面如死灰,一时抱着陷入海底的粗大神木怔在水中,忘了要潜水进去铜门的计划,抬眼间,已可隐约望到归墟穹庐上的阴火,宛如一条条倒悬的熔岩火龙,在岩层中滚滚流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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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明叔突然从水中冒出头来,大叫:“不好,水底的鲛姥也被伏流冲上来了,它抱着神木,堵住了通道入口。”他惊慌失措,说着话就要赴水逃命,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还能逃向何方。
我一把揪住明叔的胳膊,顾不得再对他说些什么,直接将他推上了神木倾斜的树身,事到如今,只好临机应变,穿过裂开的归墟遗迹,直接攀上满是箭石的树顶,以便躲避紧逼上来的伏流和海怪。
随后我又将多铃和古猜从水中托了上去,明叔一马当先,如同身手矫健的老猿,带着他们姐弟两个,快速攀木而上。然后我又让Shirley 杨跟了上去,此刻伏流涨起的幅度已到极限,我拽住胖子对他喊道:“王司令,你行不行啊?”
胖子抹一把脸上的水说:“为了珊瑚庙岛上免费的啤酒和越南婊子……去他娘的,老子这回豁出去了。”说罢一腆草包肚子,手脚并用,一步一滑地攀上了神木。此次在珊瑚螺旋中捞了许多青头,虽然在这深陷绝境九死一生的关头,他仍显得精神百倍、格外来劲,换句话说就是让钱烧的,这时候就连始终难以克服的恐高症也抛在了脑后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紧随在后,攀上神木,崩塌的岩石碎块,不停地从身边落下,此刻我们不仅要注意湿滑的木鳞,还要不停地闪避落石,不过谁也顾不上害怕,爬上去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,万一失足落下,或被岩石砸死,那也只能认命了。
好不容易穿过裂开的岩层,身边已是东倒西歪的铜奴,四周洪钟巨钵的响声依然响彻不绝。我趁机低头看了看珊瑚洞中的水面,浑浊的伏流翻滚不休,水中黑鳞晃动,两盏发着灰色凶光的鲛眼正在仰天凝视。
我心中一阵惊疑,水底明月已散,那鲛姥怎地还不肯回到巢穴?它存心想吃了我们不成?但随即抬头向天空一看,便已明了缘由,不禁连连叫苦。通月神木正直指幽灵岛上的缺口,此刻海气渐渐消散,海面上常年堆积覆盖的云层也都没了,正当夜晚,海上星月生辉,清澈的月光撒入归墟,鲛姥在海底仰望明月,哪里还肯回到水下的洞穴。
只见水波一起,全身黑鳞的鲛姥分水蹿上了楗木,它全身密布的卵巢和胎盘中尽是黏液,当做吸盘一般附在树身,竟然蠕动着从水中爬了上来。我暗自骂了一声,用潜水匕首割去空水肺的氧气瓶,扔下去砸在鲛姥身上。但这又如何阻得住它分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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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连催上边的胖子等人尽快向上攀爬,千万别回头向下看。众人都已抛掉氧气瓶,各用赴水的短刀插住树身,全力爬上神木顶端,一到这里,便是被逼到了绝路的尽头。胖子越攀越是腿软,低头向下看了一眼,顿时头晕眼花,从湿漉漉的箭石上滑了下去。这里非同水中,忽地直坠下去,我忙伸手一抓,却被他下坠的力道一井带了出去,两人翻滚着落下数十米高的通天神木。
第五十四章 过龙兵
神木顶端地势宽阔,横生倒长地嵌着许多的箭石,从远处一看,形同树冠。那是一种上古海洋生物的化石,呈扁平钝角的形状,上面有近似贝壳的奇妙纹路,看样子并非人力所嵌,而是在远古的海洋时代里,这里曾是海底,有许多箭石如同老螺附海树一般,团团族簇攀附在神木顶端,形成了今天这罕见的树冠奇观。
我被胖子拖得坠下神木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就觉得背上猛地一撞,正好落在了一块突出的箭石上。箭石如同老树伞盖,将我们托了一下,但这种化石可比真正的树冠坚硬百倍,这一下直撞得筋骨欲折,疼得我眼前发黑,险些晕了过去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不过更倒霉的事还在后边,通天巨木上的箭石亭亭如盖,在楗木顶端,形成了上百处天然的倾斜平台,就好像是一团团彩云化做了古老松柏的树冠。涨潮时幽灵岛被淹没在海面之下,海水透过洞口直灌下来,经年累月地冲刷着树冠,嵌入木身的箭石虽然长死在其中,可仍不免在水压下生出许多波痕裂纹,甚至已经有些箭石早已断裂掉落。
我和胖子落在一片箭石上,尚未从倾斜的石面上爬起来,身下箭石的裂痕就突然扩大延伸,顿了一顿,便“咔”的一声从中折断开来。我们连人带石又继续落向下面,直撞断了三五层箭石,方才止住势头。
胖子最怕之事便是从高处往下掉,平日里充出来那股“万夫难敌的威风,千丈凌云的豪情”,早都不知去向了,紧紧抱住我的大腿,在倾斜湿滑的箭石表面上闭着眼大叫:“胡司令,看在党国的分上,快拉兄弟一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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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及胖子皮厚肉多,这几下已是摔得全身骨节疼痛难忍,又被胖子抱住了大腿,不由自主地逐渐向下滑落,赶紧咬牙用力,用潜水匕首一刀插入神木的木干,好歹算是将身体暂时固定了下来,但腿上大筋都快被胖子拽断了。低头向下一看,海底的鲛姥借着一股浊流,攀住树干,没头没脑地向上爬来。刚才被我们砸塌的几块箭石,都像半空掉落的铁板钢片,一块块插到了它的身上,鲜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,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遍了。
这时如果失足掉下去,就算侥幸不被鲛姥吞了,也得落在被水淹没一半的铜奴上,撞个脑浆崩裂。我骨子里的狠劲发作,不顾身上彻骨的奇痛,一手用匕首扎在树干上,一手抠住箭石边缘,使出吃奶的力气,将胖子慢慢拽了上来。只要从这湿滑的石面上站起来,就可以攀回神木。
我用腿将胖子强行拽上来,还不到半米,潜水匕首的韧性却已超过了极限,刀刃硬生生被折断了。这样一来,我只有够着箭石的那一只手使得上力,全身的力道吃在此处,那几个手指不觉已经变得麻木了,眼看就要脱手滑落,万难再有回天之术,只好闭目待死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正这时,我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,腿上下坠的力道也忽然减轻,睁眼一看,原来是Shirley 杨见我们吃紧,急忙和古猜攀下来相助,将我和胖子从箭石上拽了起来。身下的箭石承受不住四人重量,随即被压得断裂倒塌。我们在此之前已经攀回树身,才侥幸没跟它一并坠落。
那块箭石奇大,其重怕是能有几百公斤,猛地从高处落下,势道之沉重少说也不下千钧。只见扁平如箭头的大块箭石,自空中旋转翻滚着掉落下去,正砸在鲛姥头上,箭石停也没停,刷地落进水里,那巨鲛的鱼头,顿时被斜斜地切去了半个,血水喷出来几米之高。
此时那鲛姥鱼头探出水来,我们才看清水中鲛姥的面目。只见它体大超过老鼋大鲵数倍,只有早已灭绝千万年的远古滑齿沧龙,才有可能与其相提并论。遍布胎盘的鲛身鳞甲包裹,头似酆鱼,鳃上几百根形似长髯的触须,长达十余米,体下生有数十对鱼鳍,横生倒长的牙齿末端,犹如藤钩荆棘,开合之际有腥气冲天。
它跟着翻涌升腾的水流攀在巨木上,正被落下的箭石削去半个脑袋,却没当即死掉,反倒瞪着其大若球、其质若灰色水晶的鱼眼,直勾勾望着穹庐上漏下来的星月之辉,神态哀狂之极,重伤之下,兀自不肯潜回水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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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条被乱流困住的大青鲨,仓惶中不择方向,竟撞到了神木附近,被鲛姥的探触须攫个正着,连头带尾活生生吞进嘴里,一时搅得波涛中血腥滚滚。那鲛姥也不顾身上血如泉涌,蠕动着血肉模糊的躯体,以须鳍助力,继续攀上神木。我们看到这血淋淋的海怪就在身下,它吞噬恶鲨不费吹灰之力,心中惊惧之意大增,哪里还敢再去细看,无奈之下,只好拼命向着没有退路的神木顶端逃去。
就在此时,鲸腹般的洞窟岩层中,凝结的海气逐渐消失,阴火骤然失去了惨白的光亮,黑暗中只听得混沌之水汹涌如沸,轰隆隆的山体开裂,仿佛是天空崩塌了一般。四周的大水没过了古城的遗迹,旋而在城中的神木下方激成了急流的旋涡,我们攀在神木顶端的箭石上被震得周身筋骨如酥,一动也不敢动。
楗木底部绞动的无数青铜锁链的铜奴,都被海水冲得互相撞击摇摇欲倒,有几条锁链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急流,断成了数节,碎片崩得横飞出去。通天入海的神木高大异常,倾斜着陷在海中,不断遭受海涌冲击。这些锁链在平时可以起到一种牵扯捆绑、防止巨木断裂的作用,此刻失去了绳捆索绑,这株亿万年的古木,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惊涛骇浪中轰然倒塌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多铃身单力薄,心理素质远不及其余几人,在山呼海啸席卷天地的猛烈震颤下,早已惊得口不能言,手不能动。这时天空中好似炸个霹雳,巨响声中箭石一阵晃动,她手脚虚软,从石台上滑了下去。
我和Shirley 杨看她从树顶翻落,立即伸出手去,想将她在半空中拉住,可神木摇晃不休,手中抓了一空,眨眼间多铃就落入了翻滚的海水。黑茫茫的水中只有鲛姥怪躯浮动,却哪里还有多铃的身影,恐怕在入水的一瞬间,就被鲛姥吞了。
古猜见多铃遇难,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,就想跳进水里寻她。我赶紧揪住他的腰带,将他硬生生拖住,掉下去的人哪里还有命在,再下去救人也是白白送死。不过这时候洪波怒涛、山崩海陷,将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了,冲得人耳骨生疼,说出话来相互间都无法听到,我没办法对古猜说话,只好用力将他按住,以免他入水丧命。
陡然间凉风扑面,我抬头向上一看,只见归墟中那片海气凝结的几十处海眼里,纷纷落下水龙般的巨流,岩层中的龙火海气消散殆尽,又形成了吸水的大海洞。不过这次也许是珊瑚螺旋海域最后出现海洞了,龙火岩层的开裂,使数个海洞连成一条蜿蜒的水龙,落下的千万吨海水如同在归墟中竖起了一道水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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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底岩层开裂的张力,使归墟中的最高点,也就是露出海面的那座幽灵岛,从山顶天门洞处分裂开来,海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峡谷,两侧落差百余米的海水,如雷鸣般灌落倒倾下来。震卦的机括,虽然是古人送葬的玄机,可万没料到在千年后竟然将归墟震开。这南龙的一震之力,波及珊瑚螺旋辽阔的海面,又何止百里。易卦中卦象繁多,偏以“震上震下”的卦象,作为送死赴冥之途,难道卦象中,竟已预示了这射日奔月之国的毁灭与地陷,以及几千年后归墟里发生的剧变?
海面上出现的裂缝,似乎是大海身上的伤痕,其深约一二百米,其宽有七八十米,线条轮廓和凹凸之处完全对称,就像是把海面生生撕开了一道大裂缝。我们攀上的楗木顶端,正处于大海沟的中间,四周和脚下全是倾泻翻腾的海水,水势撼天动地,只有头顶露出的天空静得出奇。明月当头,闪亮的星辰,如同细碎的流沙铺满了青色的天宇,看着大海中汹涌的獠牙和海面上梦幻般宁静的星空,一时间,使人恍惚不已,以为上面的夜空是一抹并不真切的梦境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鲛姥也被海水冲得难以动弹,不过它见到天上星月生辉,更是死命攀住神木不放。海水和地下伏流混合,没用多久,就快将裂开的归墟填满了。不过海底的伏流一落,仍是生成了一个直径数里的海洞,这处海洞正在神木陷入海底之处,旋流暗涌无休不止地灌入其中,似乎永远也灌不满珠母海里的无底洞,那个在古籍中反复提到的归墟,终于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,除了古精绝国的鬼洞之外,世界上确实还存在着一些难以探明的无底深渊,而归墟正是它们其中之一。
如今这楗木下的归墟被伏流冲开,形成了强大的力场,不停地吸卷着海水,倾斜着陷在海底的巨木,内部早被凿空千年,开出了一条超度灵魂的通道,在如此汹涌的水流中,木身层层断裂,周围千百尊固定木身的铜奴,也都七零八落地被卷入了深海。海水的异动,带起了如山的巨大浪涌,眼看着分开的大海就要合拢,我们在树冠的箭石上却只能望洋兴叹。楗木是海中远古遗存的巨树,并非真能够通天奔月,神木顶端比海面矮了一截,这段落差却远非人力能及,此时唯有插上翅膀才能逃得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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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海面的裂缝逐渐消失,归墟中天塌海陷的声响都被淹没在了水下。只有半截楗木下的海眼水势惊人。我们心灰意冷,心神体力都已穷尽,脸海中空空荡荡,攀在箭石上闭目待死。正这时,木端猛地一晃,忽地向海中倒去,原来海底的鲛姥被箭石所伤,那伤势足能致命,但它蛮健悍恶,并没有当即殒命,仍不死心地攀着神木想要吞噬月光。海洞旋流湍急,加上它摇动木身,十多米长的一段楗木,硬是被它推得折断开来。
楗木上生满了如同树冠的箭石,在海波乱流中浮力极大,而且木身斜着陷入海底,所以并未被旋涡卷入深处,反而借着暴涨的海水浮出了海面。几乎就在同时,海水彻底合拢,把归墟中的乱流遮在了下面,那鲛姥抱着神木断开的尾端,跟着一同浮了上来,但终因流血过多,圆睁着一双灰扑扑的巨眼,死不瞑目地失去了生命,拖着身后一线污血,漂在海上。
我们死中得活,竟被鲛姥托出海面来,都有些目瞪口呆,眼看天上清冷的星月之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,实在是不敢相信竟能活着从归墟中出来。可不等我们来得及庆幸生还,就发现那体大如巨鲸的鲛姥尸体。依然死死缠住这段楗木,十几米长的一段残木,根本承受不起沉重的海怪尸体,在海面上只是浮了一浮,就被它拖得向海中沉了下去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此时巨木还未漂出被海水淹没的幽灵岛,水底归墟的吸水之力便在这片海面上形成了一个模糊的顺时针旋涡,楗木浮得快,沉得更快,眨眼的工夫不到,已沉下水面三分之二。我脑中一闪:“没有船只怎能离开珊瑚螺旋?这截被折断的粗大楗木,岂不正是渡海浮槎?有了它便还有一线希望漂流出这片魔鬼海域。”
想到这,不敢再有迟疑,便招呼一声胖子带忙,探手从古猜那里抢过龙弧铜刀,拼命去斩缠住断木的鲛姥尸体。古猜好像痴了一般,双眼直勾勾的毫无神采,只是不断口齿不清地念叨着:“师姐也死了……”
我们虽然对他好生同情,可生死关头,谁也顾不得去劝他什么,我和胖子、Shirley 杨争分夺秒地将鲛姥的尸体剁碎,明叔也疯了似的爬过来,用牙去咬卡住箭石的鲛鳞。在一片海里独有的腥臭气息中,点点鲜血飞溅在海面上,可那鲛姥的尸体实在太大,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鳞粗厚无比,我们手中只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剑,只好眼睁睁看着断木在海面旋涡中打着转不停下沉。
我急得脑筋跳起多高,一看实在没办法了,再不跳水逃命,就得被楗木和鲛尸拖进海底了,但跳进群鲨出没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气,横竖要死在海中,与其遭遇鲨吻,还不如被拖进海眼里淹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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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有些犹豫,不知该不该跳海的时候,海面的旋涡中忽然水波翻涌,陡然冒出许多巨大的礁石,将粗大的楗木和死鲛尸体托了起来,一阵起伏晃动中,缓缓向西移去。
海面上星月辉映。但清冷的月光下,却看不出这片黑漆漆的礁石为何会动。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,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动作,我知道明叔在海上经历过许多事情,这老贼是海事方面的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忙问他海上出现的一片片礁石是怎么回事,是凶是吉。
明叔生怕自己失足掉进海里,紧抱住一块箭石,叫道:“胡仔啊,还是你阿叔我平时善事做太多积了大德,才使得吉人自有天相,你个滥仔这次跟住我,算是捡了条命回来,这是渔主先师和妈祖娘娘保佑,海上‘过龙兵’了。”
我以前在福建,也曾听说有南海“过龙兵”之事,与海市、海滋等现象都是海上难得一见的奇观,那是指鲸鱼或海龟集结成群,鲸脊龟甲浮水而出,在海面遥望,蔚为壮观。渔民们认为“过龙兵”的现象征兆不同,过鲸群龟群都是吉兆,而过大量海鱼浮水过海,则是海产歉收,海难将至的灾难预兆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其实“过龙兵”的现象,都是海底产生剧变,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迁徙,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气龙火消失,归墟里的龟群才浮水远遁,恰好将我们赖以漂浮的神木托了上来。以前我和胖子在草原和大漠之间的百眼窟,曾见过地底龟甲遍布,那片“龟葬”中海气变幻如同鬼市,产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迹。现在想来,百眼窟鬼市幻布中,一幕幕变换陆离的诡异情形,正是归墟中的古墓。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,一定也发生过若干次“过龙兵”的龟群迁徙奇观,不过当年从归墟中逃走的海龟,早都埋骨在百眼黄泉的龟眠地中了。
明叔让众人抓紧时机,抄刀再次去剁鲛姥的尸体,我见事情有了转机,想到阮黑和多铃师徒的性命,都留在了这南龙余脉的尽头,心中好一阵失落,突然感到全身乏力,觉得脚下站都站不稳了,便顺势坐在了木头上,手刚碰到楗木,木块箭石就纷纷掉进水里。我低头一看,木身上裂纹正加深扩张,不禁立时打个冷战:“糟了,这截古木在幽灵岛下饱受海水冲击,最是脆弱不堪,看样子很快就要支离破碎,大祸临头了。”还来不及提醒其余的人,漂浮在海中的楗木就已经开始解体了。
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飞翔的荷兰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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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面上的楗木,在海眼中千万年不枯不朽,全仗海中生气维持,如今离了归墟,又接连遭受几次重创,满是鳞纹的树皮,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开始纷纷脱落剥离。鲛姥的尸体被海波冲动,也自缓缓从楗木上脱离开来,残破的半截神木随波逐流在海上飘荡。
我们眼见这艘粗大的天然“独木船”,在海上撑不了多久便会被洋流击碎,但在繁星似锦的夜空下,四顾皆是茫茫无尽的海水,众人全都无可奈何,事到如今,也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。
我望着身边起伏的龟群正在苦思对策,忽见不远处的龟背上好似负了个人。那人身穿带有黄色标识的潜水衣,在海面上颇为醒目,一头长发披散开来,正是落入归墟的多铃。她趴在龟背上一动不动,也不知是死是活,巨龟随着洋流浮动,忽又沉入海中,多铃的身体立刻被海水冲在一旁。
可能是她从神木上摔下去之后竟得不死,凭着蛋民精熟的水性,在乱流中拽住了从归墟中逃窜出的巨龟,这才得以回到海面。看到多铃从龟背落入海里,正从楗木旁边漂过,我来不及细想,赶紧招呼古猜一声,就一步蹿到木头尾端,拽住一片箭石跳进水里,将多铃的头发扯住,这时古猜等人也已赶到,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多铃托上了木头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,只见Shirley 杨正在全力施救,多铃面如白纸,神智不醒,但经过抢救,总算吐出几口海水,有了一丝活气。
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,看了看古猜,他正对着东面磕头,好像是在感谢阮黑在天有灵,保得多铃死里逃生,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师爷。胖子将他拽了起来:“别拿脑袋撞木头,你小子还嫌它沉得不够快是怎么着?谢天谢地全是瞎扯,死亡不属于无产阶级,当年我在山里倒斗……”
在海上最忌提及“翻、倒、沉”之类的字眼,胖子话音未落,就被明叔按住了嘴:“肥仔,大伙都要被你害死了,欺山莫欺水,这种有忌讳的话也敢乱讲!”
胖子火冒三丈,正待痛斥明叔这个老“反动学术权威”的荒谬观点,可这时,众人都觉得脚下猛然松动,一时间全都东倒西歪,站立不定,脚下的木身不断开裂散落。我叫声不好,刚才还以为这截烂木桩子,至少能在海上漂个把时辰,但现在看来它马上就要分家了。
这时群龟已潜入海底不知了去向,海面上空空荡荡的渺无一物,一个浪头打来,楗木浮出海面的这一部分顿时被击得粉碎。众人纷纷落水,只好随手去抓散落的木头,南海鲨鱼极多,就算侥幸不会遇到恶鲨,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,又能维持多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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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身上背着沉重的铜镜,连抓了几块木板,却都是朽烂松散,难以承人,只好拉开了肩头的救生栓。一个小型救生气囊旋即充满了气体,忽高忽低地浮在海面上。正在叫苦不迭之际,忽听Shirley 杨招呼我道:“老胡,你们快看,有船!”
我以为听错了,珊瑚螺旋海域哪会有船?但这时胖子等人也纷纷在海面上大叫大嚷,好像众人真的发现了船只。我定睛一看,却并非是外来的船只,原来楗木最顶端,虽然没有通道,但内部也被挖空了,里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,楗木碎裂之后,便散落开来漂在海水中,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。这船底浅桅短,船身椭圆,似乎是给海底亡灵准备的殉葬品,拿我们的话讲,这艘船是件明器。
海波涌动之中,我们一时看不清楚这船是怎么回事,但这时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,别说船是明器,就算是艘鬼船,也只有先爬上去再说了。唯恐稍有迟疑,一旦海面上浪涌幅度增大,众人顷刻就会被波浪冲散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连忙抖擞精神,游向船边,到了近处才看明白,原来这艘船的船底,是用一只巨龟的骨甲制成,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号,容纳五六个人没什么问题。船中只有一个进不去人的浅舱,里面装了些珊瑚一类的陪葬品,因为是给死人用的,所以没有任何实用的东西。舟中以鲸皮为帆,鲛筋做缆,比起普通的木船,这近乎化石的龟甲鲸骨之舟能历久如新,至今还能使用。但这艘古船就如同是个虚有其表的模型,若遇狂风巨浪,必定葬身海底。
可我们也顾不上这么多了,相助着陆续上了“冥船”,躺在龟甲上连吁带喘,谁也没力气再动了。现在不是海上的风季,海眼中南龙凝结的海气一消,十有八九不会再像来时那般提心吊胆了,只要妈祖保佑没有飓风狂澜,我们栖身在这一叶孤舟之上,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落在海里喂鲨鱼了。
船中的多铃依然昏迷不醒,其余的人都有些累脱了力,疲惫不堪地闭目沉睡,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想睁眼。我两只眼皮打架,也跟着迷糊了一两个小时,脑中还依稀在想“搬山填海术”的细节,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术,在没水没粮的情况下,把这艘骨甲船驶回珊瑚庙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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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半夜腹中饥火难耐,醒过来看到Shirley 杨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醒了,斜依在鲸骨桅杆上凝视着星空。我也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了会儿神,这次出海的经历在脑中一一闪过,心怀有感,忍不住对Shirley 杨说道:“当初也知道珊瑚螺旋海域凶险莫测,可竟然还是头脑一热就来了,现在落到这般光景,空有满船价值连城的青头,却换不来一壶清水半块干粮,回头想想,咱们那时大概是疯了……”
Shirley 杨道:“就你一个疯子,我最多是个傻子,被你骗来跟着你一起发疯。”
我赶紧辩解说:“我疯了那也是让陈教授撺掇的。我可真佩服古时候终生以摸金搬山为业的前辈,这种今日不知明日事,四海无家处处家的日子,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,这种日子每天得死多少脑细胞?也该过几天安分守己的生活了。”
Shirley 杨轻声叹道:“你要是真有那种觉悟就好了,可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在你眼中,风景永远在远处,近处无风景,你根本在家老实不了几天。不过咱们这次漂流在海上,大海风浪无情,却真比不得往日了,但愿上帝保佑,别让咱们做了飞翔在天空中的荷兰人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飞翔的荷兰人”是幽灵船的代名词,这个传说是指受了诅咒,永远漂流在海上不能靠岸的意思,我以前曾听Shirley 杨提起过,此刻想到不免有些脊背发凉,急忙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去检视从南海捞出来的青头。
以前做搜山剔泽的摸金校尉,十次也不及这回当一次蛋民的收获丰厚,南海海眼里的这点东西,几乎都让我们给捞出来了,其中最主要的,当然要属秦王八镜之首的秦王照骨镜,若能交到陈教授手里,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。
不过这面古铜镜阴气沉重,我从沉船中找到它之后,就始终封在袋子里再没看过,这时随手取出来,再次和Shirley 杨一同细看了一遇。海上明月高悬,但在月光下,古镜却没什么光泽,镜面磨损得十分严重,看镜身镂刻雕割的细篆,异常细密。夏器素而无纹,殷器古朴雄奇,纹缕如虫行鱼游,但秦王照骨镜的雕篆若蝌蚪结阵之势,似涵古之卦象,估计是件西周时期铸造的秘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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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正自称奇,眼光落到铜镜边角的四脚人鱼上,却像被吸住了一般愣在当场。镜身装饰的四脚鱼,造型简约传神,但鱼眼空空无目,就像我十几年前在百眼窟发现的青铜龙符一般。那瞎眼龙符也是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古物,被装在了黄大仙的铜棺里做了明器,如今仔细回想起来,龙符与铜镜上的鱼饰,年代风骨、款形大小,都是极其相似。
在北京算命为生的陈睛子,似乎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所在,可上次太过匆忙,我提到那瞎眼龙符之后,他只做了个“四”的手势,随后便行踪不明。我曾反复想过,但猜不出“四”是什么名堂,如今看到铜镜上有无目的四脚鱼为饰,心下更是一团雾水,难道“四”是指四种青铜古器,龙和鱼各是其中之一,其余的两个又是什么?这些没有眼睛的铜兽,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?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?秦王照骨镜上的蝌蚪图案中似乎藏有卦数,也许这些没有眼睛的神秘铜龙、铜鱼之物,和西周时期的全天卦象相关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十六字全天卦数,其中含有无穷机数,能推演成为种种卦象。卦象则需用卦文来解读,这些对我这半吊子水平来说,实在是难于登天,可古猜祖上疍民一代代传下了最原始的西周全天卦数口诀,口诀虽然并不复杂,但内容比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》的作者后人张赢川所研习的还要深奥。不过疍民历来是将这些卦词当做在海底护身的咒语,似乎并不知道它的来历渊源。
想到此处,我转头看了看沉睡的古猜,心想不如等他醒了之后,问问他秦王照骨镜的事,也许他会知道瞎眼铜兽中的玄机。
我正在船上胡思乱想,这时胖子和明叔也先后饿醒了,海面上风静潮息,也不知这破船现在漂到什么地方了。众人把水壶里最后几滴水分了润润喉咙,商量着一会儿要是有飞鱼经过船边,怎样捕它几尾生吃了充饥。
我也觉得饥火中烧,便先将秦王照骨镜重新装好,对众人说道:“革命就是请客吃饭,不填饱肚子做什么都没力气,对待吃吃喝喝就要有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和胃口,不能有半点马虎,所以咱得赶紧想点辙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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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胖子、明叔三人说着话便设法捕鱼。明叔说南海中有飞色,往往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穿波逐浪,天色一亮,只要以明珠为引,便可引得长有翅膀的飞鱼从船侧掠过。可现在还是半夜,我们在船头苦候了良久都不见有鱼出水。
我们无奈之余,也只好等到天亮再做计较,回转身来的时候,见Shirley 杨正在查看昏迷不醒的多铃。在茫茫大海上无医无药,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,恐怕会有生命危险,情况不容乐观。
Shirley 杨发现她情况恶化,忙让我带忙探探多铃的脉搏。可我刚一碰多铃的手腕,就觉得她衣袖下藏有东西,似乎戴着块手表,我以为是潜水表,就想给她摘下来,可出乎意料,多铃手腕上戴的,却是胖子从沉船死人胳膊上撸下来的那块镶钻金表。胖子见状,就想把手表取回来,但那金表已深深嵌进多铃腕上的皮肉里了,也许用刀剜才能剜得出来。
我望着那金表奇道:“这块金表……怎么跑她身上来了?”正在狐疑之际,忽闻海风中有股腥臭无比的异味扑鼻。我们多次和死尸打交道,都觉得像是尸臭,可船上并没有腐烂的尸体,不由好生奇怪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明叔更是倒腾了十几年的古尸,一闻就知道绝对是尸臭。众人互相在对方身上嗅了半天,才确定尸臭是从多铃身上传出来的,仔细检查之下,发现她身上确实有不太明显的尸斑,口鼻中还有几滴腥臭的尸油流出。我早就觉得玛丽仙奴号沉船中不太平,那船长的金表可能大有问题,这时哪还顾得上会不会伤及多铃的皮肉,用潜水匕首硬将那块金表挑断,扔进了海里。
明叔惊道:“糟了,金表是从沉船里捞出来的,其中怕是被下了南洋的降头邪术,光把金表扔了有什么用?如今降头已经下到她身上了,她身上尸臭比传染病还厉害,你不把阿铃扔进海里喂鱼,咱们这船人谁也别想活。”
第五十六章 救命
明叔久在南洋闯荡,见那金表中尸臭扑鼻,便认定是被人下了降头。“降、蛊、痋”三术,并称南洋三大邪术,痋术是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法门制成的奇毒;蛊术的原理离不开一个“惑”字,是通过养毒虫放蛊,来使人迷失心智邪法;而降头术,则是以符咒、尸体、鬼魂作为媒介害人的妖术,其中衍生出来的尸降、鬼降,能像传染病一样迅速导致大量人畜死亡,比瘟疫更甚,最是难以捉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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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舟跑船的商人和水手,常年风里来浪里去地在海上挣饭吃,若不幸遇得海难,身子掉到海里,死后被鱼啃吃了也就罢了,但有些尸体会封闭在船体残骸中,或是随着波浪被冲到岸边。南洋的渔民蛋民,好多都是以捞青头为致富手段,他们会将尸体上值钱的东西扒下来卖钱,所以为防不测,有些跑船的海员,都会在自己随身的金银饰物中下蛊设降,专为报复那些杀人越货的海匪海盗,或是谋求不义之财在死人身上扒青头的渔民蛋民。一旦有人取了海难死者身上之物,往往就会中其邪术,惨遭横死。
这些事我和胖子也略有耳闻,不过当时潜水进入玛丽仙奴号沉船,在水底见了这块金光耀眼的手表,胖子贪小便宜的本性难以按捺,这贪念一起,便是十万金刚罗汉也降伏不住,于是顺手牵羊捞了回来。
不过在归墟中生气太盛,金表中的尸降并未显露,后来众人疲于奔命,胖子就将这块金表遗失了,丢在哪也想不起来了。按说若就此丢失也就罢了,那应该算是走运,可谁也不会想到金表怎么又会落在了多铃手里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们所乘的这艘龟甲船,充其量不过是个筏子,六个人在船中挤得满满当当,既无水,也无粮,渡海穿波尚且没有把握,何况船上又有个全身开始出尸斑的多铃,她中了尸降,虽然人还活着,但身体逐渐会变得像一具高度腐烂的死尸,若不尽快把她扔到海里,船上其余的幸存者,都会染上尸瘟送命。
明叔声色俱厉:“胡仔胖仔……还有杨小姐,你们仔细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,可别为这一个无足轻重的蛋民,陪上全船人的性命,将来回了珊瑚庙岛,阿叔我一定出钱送五圣出海,替她超脱一段因果。她中了降头,里外也是个死,没必要让咱们给她陪葬。”
古猜见多铃像死尸一样开始生出尸斑,又见明叔显得情绪反常,想要说服众人将还活着的多铃扔进海里,他立刻红了眼睛,像只发疯的野兽一样拔出刀来,要同明叔拼命。
明叔老奸巨滑,如何会怕古猜这十几岁的少年,眼中凶光一闪,显然已动了杀机,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潜水匕首的刀柄上。我看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,眼前之事,事关生死存亡,说不得也只好将古猜一并宰了,弃尸入海,免得留下后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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龟甲鲸骨绑缚的一叶孤舟,在星空下的海面上起浮飘动,海风呜呜咽咽地掠过皮帆,大海出奇的平静,然而船上紧绷的气氛几乎接近了凝固。我见情况棘手至极,明叔虽然只顾保命想把多铃抛进海里,但他也是人急上房、狗急跳墙的无奈之举。多铃身上尸气愈来愈重,一旦变做腐尸,其余的人也都会受到传染,到时候可就全军覆没了。可是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着着把活人扔进海里喂鱼。
我只好拦在古猜和明叔之间,让他们无从向对方下手,明叔冲我囔道:“胡仔,不是咱们无情无义,要怪就怪阿铃她自己捡了那块金表吧。你阿叔我一把年纪了,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,现在死也够本了,可你跟胖仔还年轻,你们将来的路还长,可别在这就活腻了……”
古猜在身后对我叫道:“胡老大,别把我阿姐扔下海,她还喘着气……还能活啊!”这时Shirley 杨也急道:“老胡,你可别听明叔的,这是谋杀!主不会宽恕的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我左右为难,一个人和五个人的生命,何轻何重是显而易见的,但这并非是莱市场上买菜买肉的分量可以轻易衡量。我又看了胖子一眼,胖子感慨地对我说道:“胡司令,眼下面临的抉择,不禁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《战斗的早晨》,英雄的、人民的阿尔巴尼亚是欧洲的一盏明灯,在电影里的六个英勇的游击队员中,有一名美丽的女游击队员受了伤,她为了掩护同志们安全转移,毅然选择留下来阻击德国鬼子,结果被德国鬼子打死在了高高的山冈上。咱们采蛋捞青头的事业,虽然不能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斗争的伟大程度画等号,但是……”
我听胖子信口开河,什么事到他嘴里说出来都得变味了,问他还不如不问,赶紧打断他的话说:“多铃又不是游击队员,跟阿尔巴尼亚电影哪里扯得上关系?”但这一耽搁,我脑中转了几圈,终于拿定了主意,转头对明叔说:“阮黑临死的时候,托咱们把多铃和古猜送到法国,当时大伙可是亲口答应的,可现在阮黑尸骨未寒,就要把他徒弟多铃扔到海里,甚至还想杀了古猜灭口,别看我打过仗开过枪,炸过碉堡滚过地雷,这些年生生死死见得多了,可你要让我下手杀了同舟共济的伙伴,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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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叔见我不松口,急忙劝道:“没让你亲自动手,咱们把她扔到海里,让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。非是咱们心狠,可眼下咱们孤舟一叶漂在海上,除了南海观音下凡,谁还救得了中了尸降之人?就别心慈手软了……”
我一拍明叔肩膀:“还真就让您给说着了,观音菩萨咱是请不来,可佛爷菩萨的青头却刚好有那么一件。”说完我从胖子身上的密封袋里,拽出了那件在沉船里捞到的翡翠佛衣。这件宝衣八成是泰国哪座大庙里供奉佛祖的,不知怎么被人走私偷运了出来,随着玛丽仙奴号葬身在珊瑚螺旋的海底。这件金光碧翠的衣服,穿到凡人身上冬天暖夏天凉,这历代高僧开过佛光的圣物,除了延年益寿消除沉疾之外还可驱魔避邪。
虽然开了光的佛器能够驱邪,但这只是南洋地区的传说,未知是真是假,而我却知道玉者石之精,常言道“一翠二玉三玛瑙”,古玉可防止尸体变腐,翠性更阴,只要把全是翡翠的“佛衣”裹在多铃身上,也许能让尸降不会发作。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办法,总好过大伙一起染上尸瘟,或是把多铃活生生扔进海里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众人听我说完,皆是喜出望外,刚才都急糊涂了,谁也没想起这件救命的佛衣,连忙给她穿在身上。玉性震住了尸气,海风中的尸臭味道渐渐就闻不到了,但多铃仍是发着高烧,嘴里不住胡言乱语,她的命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。
这时Shirley 杨为了让多铃呼吸畅通,将她的衣领割了个口子,发现多铃颈上戴着个挂坠,是个小小的盒子,可以开启,随手打开来一看,里面装了一对夫妇的合影。古猜告诉Shirley 杨,那是多铃亲生父母留下的照片。
我好奇心起,凑过去看了一眼,不料一看之下,顿时吃了一惊,那小小照片上的法国人,看着好生眼熟,就像我在沉船中见到的鬼影,难道玛丽仙奴号的船主,就是多铃失散的法国军官父亲?他随法军撤离越南后,就留在南洋做起了走私生意,专门倒腾古物秘器?要真是如此,这位走私贩运古物的船主,下了降头害人未成,竟把自己亲生女儿给害了,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,多铃恐怕永远不可能在法国找到她的亲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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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念头只是在我脑中一转,并没有对其余的人说出来,免得让多铃和古猜知道了忧虑担心。把多铃安顿好后,海上已是旭日东升,众人在船上饥渴交加,只好利用搬山道人传下的古方,在船上捞“海井”解渴,捕飞鱼充饥,以古老原始的办法来解决困境。
明叔和Shirley 杨利用船中的鲛筋,做了一副不大的渔网,幸亏从海眼中带出三十来枚明珠,以明珠做引,引得海中飞鱼在船边纷纷跃起,有的竟自行跳到了船里。南海中还有一种透明水母,在蛋民口中俗称“海井”,在白昼里被珠光吸引,浮上海面。用渔网捞出来后,用小刀剖开海井,其中有一形似胆囊的透明软瘤,内含一泓清水,甘甜清冽,虽然每只海井里几乎只有一口清水不到,但也足能解得燃眉之急。
不过珊瑚螺旋所产的蚌珠精光太盛,不能在夜晚使用,否则会引出海底大鱼鼓浪翻船。我们就凭着搬山道人填海之术的古老办法,捕鱼捞井。明叔航海经脸丰富,又识得洋流走向,仰望日月星辰而行,好在距离珊瑚庙岛不远,一连在海上漂流了数日,出了珊瑚螺旋就能遇到过往的船只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众人死里逃生,回到珊瑚庙岛的时候,陈教授和大金牙已经快急疯了,奈何珊瑚螺旋中通讯断绝,也没船只敢冒险进入,只好日复一日地苦等,在望眼欲穿的情况下,终于把打捞队盼了回来。
我上岸后,顾不上同陈教授仔细叙述经过,马上和胖子、古猜三人抬着奄奄一息的多铃,径直去找珊瑚庙岛黑市的青头商人掰武,让他快找医生。
掰武见我们一伙人个个晒得黝黑,身上暴了皮,衣衫不整地突然出现,也吃了一惊,更想不到有人能从珊瑚螺旋里活着回来,一问究竟,才知多铃中了尸降。珊瑚庙岛弹丸之地,哪有什么医生可找,再说西医中医都没用,这是中了南洋的邪术了,若没这几百片上好的翡翠裹着,早已全身肿涨腐烂变腐尸了。
掰武说,不过你们也别着急,渔村里有个降头师傅,快去让他看看。说罢匆匆引着我们到了降头师家中。降头师见是尸降,也自不敢怠慢,用白蜡烛点燃了在多铃身上一燎,她皮肤里立刻渗出几滴白花花的尸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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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师傅连连摇头,这姑娘眼看是没救了,尸降和鬼降太过歹毒。多铃身上虽没腐烂散发尸臭,但身上的活气已经散了,虽然将身子裹在翡翠袍子里能得不死,也只和植物人差不多,永远醒不过来。看她这情形,再过几天恐怕喂水喂粥也灌不进去了,除非能找来千年尸丹救命,说不定她这条小命还能捡回来。
我知道南洋地区,也认同内丹、外丹之说。尸丹属于内丹,是生物体内结石成瘤,死后依然生长的异物。可尸体死后,体内化石仍旧不腐不朽的情况太少见了,内丹都是借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形炼而生,像是生物体内的结石,我这辈子只在百眼窟见过一只老黄鼠狼子有尸丹,其余古尸中最多是口中塞了珠子,体内又哪有什么丹丸。
东北黄大仙的尸体和内丹早就一并毁了,那种罕见罕逢之物,若是没有特殊机缘,一生见到一次都难。我叹了口气,虽然有负阮黑所托,但我确实已经竭尽所能了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此时陈教授已从Shirley 杨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,觉得多铃的生死,他也大有责任,忧急之情见于颜色,想帮忙却没任何办法,但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,将我拉在一边,压低声音对我说道:“古尸体中活生生的内丹实在太罕见了,老朽这辈子也没见过,但我记得好多年以前……那时候还是军阀混战的民国时期,湖南和贵州交界的地区闹过一阵古尸作祟的事情,那时候人们迷信思想比较严重,当年湘西尸王的消息捕风捉影,闹得全国人心惶惶。据说湘西瓶山古墓中的元代僵尸,在盗墓贼面前诈尸的时候,口中就曾吐出了一颗千年不化的红丸……”
(鬼吹灯II之《南海归墟》完)
清明上河图密码
引子 客船消失……
欲问大宋兴衰,先数汴河船帆。
大宋货运主要靠水路,若说汴京是天下的头脑,汴河便是喉管。它斜贯京城,西接黄河,东连淮泗,向南直通长江,天下财货十之五六都由汴河输送至汴京。大宋定都于汴梁,正是为此。汴河上客货船常年不绝,白帆如翼,船桨翔舞,每天输送财货数以亿计。尤其是开春以后,河水初涨,东风借力,往来船只时常挤满河面,腾让不开。但自从去年底方腊在东南造反,来汴京的船只大减,今天水面上空出不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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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片云难掩晴空,东南再乱,也止不住汴京人的赏春兴头,何况今天是清明,城里大半人家都出城扫墓踏青,汴河两岸仍旧人头如蚁,声喧如蜂。加之一河春水漾漾东流,两岸新柳淡淡笼烟,景致仍旧鲜明活暖。
汴河北岸有家章七郎酒栈,临河栏边坐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,名叫古德信,他是枢密院南面房令史,在这里等人。由于心里有事,他无心观赏这河景,手指不住叩着木栏。
这时太阳升至正头顶,已到正午,古德信扭头向外望去,见自己的亲随甘亮正在和店主攀谈,便问道:“如何?”甘亮二十来岁,身穿青缎长袍,细眉细眼,简练干净。他虽在说话,却不时望着西边虹桥方向,听到问话,忙答道:“仍不见人。要不要卑职过去看看?”古德信答道:“不必。”
甘亮仍继续望着,却见斜对岸人群中隐约一个矮胖身影,提着件东西正要上虹桥,再一看,是古德信老友顾震的亲随万福,他忙道:“万福倒是来了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古德信正要答言,虹桥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叫嚷,声气似乎很紧急,他不由得站起身,探出半截身子向虹桥那边望去,见桥上许多人都趴在桥栏上,全都望着桥下一只客船,纷纷挥臂叫嚷。再看那只客船,正要穿过虹桥,桅杆却高过桥梁大半截,眼看就要撞到桥梁。古德信心里一惊,忍不住说了声:“不好!”
对岸一只小篷船上,有一对船家夫妻。男的叫鲁膀子,女的叫阿葱。阿葱正在淘米,听到叫嚷,怕漏了米,并不理睬,自顾自继续小心倾倒米盆里的水。鲁膀子却天生好事,一抬头,看到那船的桅杆还不放下,甩开腿就往虹桥那边奔去,前面岸边泊着只长篷客船,鲁膀子纵身跳上了船篷,挥着臂膀,大声朝那只客船喊道:“桅杆!放倒桅杆!”
听到四周叫喊,那只客船上的人才发觉,几个船工先后跳上顶篷。那船的桅杆根部有轴,嵌套于桅座上,用插销固定,可以拉起放倒,称为“眠桅”。一个船夫慌忙拔开插销,其他几个抓住牵绳,一起拉倒桅杆。但春天水涨,水流很急,其他船工又慌了神,稍一耽搁,船头便被水流冲偏,船身也跟着横了过来。
鲁膀子又在这边继续叫喊:“稳住舵!快划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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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四处人都在叫喊,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自己在喊什么。鲁膀子却顾不得这些,常日小心伺候船客,难得大声说话,这种时候,热心出出力,喊喊很痛快。
他见那船上有个身穿褐色锦衣的人也爬上了顶篷,应该是船主,那船主挥臂大声呼喝起来,下面船工这才随着他一齐喊起号子,拼力划桨,“呼嗨呼嗨!呼嗨呼嗨!”船身渐渐稳住,但船头却难以回转。鲁膀子又叫道:“纤夫!纤夫!”
那船上的人似乎听到他的喊声,有两个汉子急忙跳下船,飞快奔上桥头,从桥面抛下绳子,下面船夫接住拽紧,桥上几个路人也出手相助,上下一起用力,死命拉拽,船头才终于调正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虹桥上,万福提着一壶酒,刚走到桥顶就听见叫嚷,他忙趴到右边桥栏去看,见下面一只客船遇险,也不由得替它忧急起来。船上二三十个人全都在拼力喊号子划桨。万福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,竟也爬到顶篷上。妇人慌得失了张致,不停望着四周叫喊,又不时摇着身边孩童的手,后来竟将孩子抱起来,不住向桥上的人指着自己孩子,似乎是在求救,但船篷顶距桥梁至少有两人高,根本无法将那孩子接上来。万福有些着恼:这个做娘的,这种时候带孩子到顶篷上做什么,万一跌倒摔进水里可怎么是好?就算那船被冲得倒转了,也不是什么大事,好好留在舱里,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。
幸而那船终于掉回船头,缓缓驶进桥洞,万福才松了口气,继续向对岸走去。才走了几步,却听见岸边又有人嚷起来:“盐!盐!”再看岸边的人,都指着桥底下惊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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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正在纳闷,鼻子里嗅到一股香气,像是木樨之香。听人们又在喊“着火啦!”随后便看到桥东边升起一阵烟雾,他这才明白人们喊的是“烟”。桥上的人又都奔到另一边桥栏,他也挤进去向下望,那只客船半截已经驶出桥洞,船上竟然烟雾腾腾,渐渐将船身罩住,只能依稀看到顶篷有人影晃动。烟雾中并不见有火苗,再细看,那烟雾也似乎并不是船板着火的烟气,更像是水蒸的雾气,而且并不是一处冒烟,船头、船侧、船顶、船尾,处处气雾蒸腾,整艘船像是一只沸水上的大蒸笼。
气雾漫上桥梁,香气也越来越浓,直冲鼻窦,馥郁透脑。万福觉着有些心神迷眩。他身边两个人更是如同被酒熏醉,竟然闭起眼,咧嘴傻笑,一个甚至挥起臂膀,像是要舞蹈一般。
气雾迎面飘过,万福眼睛有些酸刺,泪水随即涌出,迷蒙中,只见那船已驶过虹桥,气雾越蒸越多,船上人与物全都隐迹不见。水面上,唯见一大团白雾,滚滚向前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虹桥上游不远处,北岸泊着两只船。前面一只是新船,漆着鲜亮红漆,船檐一圈挂着彩帘,下了锚停在水中,离岸有一段距离。后面一只则是客货两用的旧船,紧靠岸泊着。三个船工正躺坐在船顶凉棚下闲聊午休,听到叫嚷,都向虹桥那边望去,见一只船烟雾腾腾穿过桥洞,向自己这边驶过来,三人惊得都坐直了身子。
那船通体都被烟雾罩住,看不到船上人影,只闻到一股浓郁香气。那船一路疾驰,不多久就驶到近前,却仍不减速,竟直直冲向前边那只新船!
三人全都爬起身,朝前面那只新客船大声叫嚷:“喂!要撞船啦!”
然而那新船的窗户全都关着,方才还听到里面男男女女在说笑唱歌,现在却听不到任何声响,也不见有人出来。三人继续大叫,新船上却仍然毫无回应。这时,那只烟雾船已驶过三人面前,相距只有几尺之遥,一阵烟雾扑面而来,浓香贯脑,眼泪顿时被激出,想咳嗽又咳不出,只觉得胸闷神眩。泪水混着烟雾,再看不清东西,只听到木板挤撞的吱吱咯咯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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岸上有家老乐清茶坊,临河的桌边坐着两个人,一个是年轻店主乐致和,另一个中年儒士叫简庄,两人听到吵嚷,一齐向外望去,见河面上横着一大团烟柱向这边冲过来,滚滚烟雾中,只隐约露出一些船影。两人眼睁睁看着它撞向新船,都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。
然而——当两船相撞,前面那只新船剧烈晃动,后面那只客船虽然停住,却仍旧雾气蒸腾,那雾气将新船尾也一起罩住。而且,雾气竟像是被新船吸食了一般,不断收缩,雾中那客船却始终未露出身影。
雾气渐渐越缩越短,不多时,只剩新船尾部一团。
而雾中那只客船,竟凭空消失!
河面上只剩那只新船,仍在不住晃动,船尾仍罩着一团烟雾……
两人睁大了眼睛,哑了一样。正在吃惊,那团雾中忽然飘出一个身影!
很快,那身影飘离白雾,在水面顺流滑行,漂向虹桥。两人这才看清,那身影似乎是位道士,白色道袍,白色道冠,一领白色大氅,迎风翻飞。他身后,竟有两个小童并肩而立,也是小白冠,小白袍。
万福一直挤在虹桥上惊望着,看到那只客船竟凭空消失,做梦一般,不敢相信自己眼睛。等看到雾气中飘出人影,更是惊得张大了嘴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桥上、两岸的人纷纷叫起来:“神仙!神仙降世啦!”
半晌,万福才发觉,那“神仙”并不是漂在水上,他脚底下有一大张白毡布,毡布似是铺在一张木筏上。“神仙”很快漂到虹桥下,万福睁大眼睛细看,只见那人身形丰腴,银发银髯,面色红润,头戴银莲华冠,身穿素锦道袍,腰围镶银玉带,肩披雪白道氅,足蹬一双绣银云履。他挺身而立,大袖迎风鼓荡,白氅飘舞翻飞,仙风绝俗,飒然出尘。
他身后那两个小童,都穿银白小道服,玉琢一样,玲珑可爱。每人提着一只银丝花篮,篮里盛满了花,红如胭脂,异常醒目。两个小童不停伸手抓起篮中花朵,随行随撒,水面上,红瓣不断飘飞。
万福如同跌入梦境,恍恍惚惚,嘴角竟流下口涎。
很快,白毡漂过虹桥桥洞,顺流向东而下。身边众人闹嚷着又纷纷追到东边桥栏,万福这也才回过神,忙擦掉嘴角口水,转身也赶了过去。但人太多,他身形矮胖,行动又慢,还得护着手里的酒坛,费力扒拉踮脚,才勉强看到一点影子,过了片刻,靠里面的人喊起来:“天书!天书!”他却什么都看不到,更是急得不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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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亮刚才就急急赶到虹桥边,但桥上已经挤满了人,他只能在桥根踮着脚张望,烟雾中飘出人影后,人们嚷成一团,有的竟跪倒在地上,叩拜祈祷起来。甘亮虽然不信神仙,也惊得眉毛直跳。
那白衣道士顺流漂过虹桥,甘亮腿快,忙沿岸追了下去。见那白衣道人在水面上张开双臂,上下挥动,如一只白鹤凌风而舞。白毡后忽然展开一匹银帛,银帛在水上越展越长,足有一丈多长,两尺多宽,帛上似乎有几个泥金大篆字。但甘亮离得远,银帛又在水面漂翻不定,只看到第一个字似乎是“天”字。
白衣道士越飘越远,只留下那幅银帛在水面上漂浮……
木篇 八子案 第一章 羽客、天书
<p >子不语怪、力、乱、神。
<p >——《论语》
汴河从汴京城南斜穿而过,沿河一条长街叫汴河大街,横贯全城。进东水门不远,一条南北纵向小街,是香染街。两街交会的东北街角有一家小食店,是查老儿杂燠店,店头坐着一个浓髯、鼓眼的说书人,正在讲史,店外围了十几个人。
其中有个年轻男子,叫赵墨儿,刚刚年满二十,目光清润,性情温善,略有些腼腆。站在人群里,如一卷细韧竹纸,静待笔墨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他刚刚送嫂嫂去近旁赵太丞医铺,给小侄儿看病。他先回转来,见旁边在说书,认得那说书人是彭嘴儿,便也凑过去听了几句。彭嘴儿向来喜欢信嘴海说,现在又开始编扯东汉末年张角黄巾的故事,又造出些神魔鬼怪的事迹来:“那天公将军张角,生下来时,狂风大作,雷声滚滚,头顶生了一根三寸肉瘤,刚巧有个异人路过,认得那是龙角……”
旁边一人忽然插了句:“现今东南闹事的方腊,和这张角倒有些像呢。”
另一人道:“果然有些像,张角当年闹得天下大乱,覆灭了汉朝。如今方腊才起事几个月,就已经攻下了江浙二十几个州郡。童贯率大军去剿,至今还奈何不了。对了,那张角后来怎么样了?”
彭嘴儿笑道:“被曹操灭了,诸位听我慢慢道来……”
第一个人又插话:“童贯和曹操也像!”
又有个人道:“这两位可不像,曹操能生出曹丕、曹植,那童贯这辈子都是童子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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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一起哄笑起来,纷纷评点调笑起朝中那些大臣阴私丑事,继而又争执起东南局势、辽金战事,早忘了听彭嘴儿说黄巾军。看彭嘴儿坐在那里哭不是、笑不是,墨儿忍不住笑起来。京城便是这样,似乎人人都是皇城密使,朝野上下,京城内外,无事不知,无理不通。又似人人都是说书人,一张嘴,就天上地下、古往今来,没有个穷尽,把正经说书人挤得没地儿站脚。
墨儿回头望向街对角凉棚下自家的书讼摊,哥哥赵不尤已坐了下来,来了两位客人。他忙摸了几个铜钱,投到彭嘴儿身边的粗瓷碗里,转身回去了。
赵不尤年方而立,身形魁梧,眉如墨刀,似黄庭坚《松风阁》诗帖中的雄健两撇。从左额到右颊,斜斜一道伤疤,让他的脸乍看起来,十分猛厉。
此刻,赵不尤端坐在桌边,正在听对面一个青年男子说话。墨儿认得,那人姓梁,是个刀镊手,专门替人理发修眉,因鼻梁生得有些歪,人都叫他“梁歪七”。另有个男子陪坐在他身边,姓胡,扁胖脸,常日出入宅院,替人跑腿帮闲,说合交易,这一行当的人当时被称为“涉儿”。两人常在一处。
只要赵不尤接待讼客,总有人围过来旁听,甚而比彭嘴儿更讨人气。这时已有好几个人凑了过来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梁歪七用右手捂着左臂,苦着脸,正在述说原委:“我上那人家里给他修完了面,他不给钱,我争了两句,他抓起我的剃刀,就朝我脖颈割过来,我想躲,没躲赢,被他一刀割在了臂膀上……”
胡涉儿在旁边重重点头:“对!幸而我正好进去,全被我看见了,看得真真的!那厮好不凶恶,不给钱,还连骂带踢,要杀人,现在人证、物证都在,赵判官好好帮阿七写张讼状,得狠狠惩治惩治这恶徒!”
赵不尤像往常一样,注视着两人,只听,不说话。他的目光沉黑,很多人都怕和他对视。这时,墨儿见哥哥眼中隐隐射出一阵寒意,有些纳闷。而梁歪七和胡涉儿两人一碰到赵不尤目光,都很快闪开,一个斜望着桌角,一个眼珠转个不停。
赵不尤听完后,略一沉思,望向梁歪七的左臂:“我看看伤处。”
梁歪七用右手费力解开衣带,胡涉儿忙站起来,帮他脱掉里外两层衣袖,露出臂膀来,左臂上扎了一圈白布,布上浸着血。赵不尤起身凑近,轻轻揭开白布边缘。墨儿也忙过去一起查看,臂膀上果然有一道斜长伤口,虽然敷了药,但仍看得出来伤口情状,从臂膀外侧,一直延到内侧,由深而浅,划破了臂围的小半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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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过伤口,墨儿不由得望向哥哥,赵不尤也正望向他,两人目光相遇,会心一笑。
胡涉儿在旁边又大声补充道:“是斜对面梅大夫替他医的伤。我陪阿七去的,梅大夫也是个证人。”
赵不尤问道:“割伤后立即去医治的?”
梁歪七才点了点头,胡涉儿便抢着道:“一条膀子看着就要废了,怎么敢耽搁?”
赵不尤神色忽变,直视梁歪七,目光威严,沉声道:“回去!莫生事。”
“嗯?”梁歪七和胡涉儿都一愣。
胡涉儿大声问道:“赵判官,你这话是怎么说?”
赵不尤并不答言,转头望向墨儿:“你来告诉他们。”
“我?”墨儿知道哥哥想考较自己,对此事他心里已经大致明白,只是生性腼腆,当着这么多人有些难为情。
“不怕,尽管说。”赵不尤鼓励道。
墨儿轻声清了下嗓子,才对梁歪七道:“这伤口是你自己割出来的。”
“你胡说什么?”梁歪七没答言,胡涉儿已经跳起身大声嚷道。
墨儿惊了一跳,忙望向哥哥。赵不尤沉声喝道:“坐下,听他讲!”
胡涉儿眼珠翻了两下,悻悻坐了回去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墨儿在心里默默梳理了一下,又清了下嗓子,才开口对梁歪七道:“有三条证据可证明你说谎。第一,你要告人,却声音低弱,不敢抬头直视我哥哥,定是由于心虚……”
胡涉儿嚷起来:“他生来就这个胆小样儿,不成吗?”
赵不尤又喝道:“莫嚷!好生听!”
胡涉儿只得闭嘴。
墨儿接着道:“第二,若是对面的人手执剃刀,误割到你的臂膀,一般只是一划而过。但你臂上的刀伤,起刀处深,收刀处浅,定是自己去割,下手时咬牙狠心用力,所以深,刀划下去后,受不了痛,所以收刀时浅……”
“割道口子哪有这么些说法?”胡涉儿嘴里咕哝着,声气明显弱了许多。梁歪七更是面色灰白。赵不尤则笑着点了点头。
墨儿继续道:“第三,还有个最大的漏洞——衣袖。你上门去给人修面,必定是穿着衣裳,这季节不会光着臂膀。那人用剃刀割你,自然会先割破衣袖。你说被割伤后立即去医治了,自然没工夫去换衣服,然而你的衣袖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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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歪七刚将袖子套好,左臂衣袖虽渗出血迹,却没有破口。胡涉儿猛地跳起身,一脚将梁歪七踢翻在地,恨恨骂道:“贼歪七!平白让俺受一场霉气,呸!”说罢转身就走了。梁歪七费力爬起来,头也不抬,也拔腿快步逃开了。
旁边围观的,全都笑起来。其中一人笑得格外洪亮:“哈哈,赵大判官又帮我省了一桩麻烦!”
墨儿回头一看,是哥哥的老友顾震。现任开封府左军巡使,主掌京城争斗、纠察之事。顾震四十来岁,鹰眼鹰鼻,斜插一对眉毛,长相有些凶鸷,平日行事也和猛禽一般。今天他身着便服,看来是出城闲逛。
墨儿忙躬身作揖,顾震笑着在墨儿肩上拍了一把,赞道:“京城又多了个后生讼师,好!”
墨儿忙笑着谦道:“顾大哥过奖。”
赵不尤也已站起身,笑着叉手:“老顾。”
顾震笑道:“古德信在章七郎酒栈订了一桌酒菜,走,今天清明,去痛快喝两杯!老古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。”
“不巧,简庄先生已先约了我。”
“那竹竿夫子?哈哈,那你就去谈经论道吧,我和古德信大酒大肉去——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顾震话未说完,一个矮胖的人从东边急急跑过来,是顾震的亲随万福,他一眼看到顾震,几步奔到跟前,气喘吁吁道:“大人,虹桥那边出大事了!”
“什么大事?”
“有只客船凭空不见了,有个仙人降凡了,还有一大幅天书……”
“什么乌糟糟的?”顾震皱起眉头,向东边望去,隐约能听到叫嚷声,“嗐!看来这假又休不成了,不尤,到时候恐怕又得劳烦你了。”
“若有用处,尽管说。”
“那我先去看看。”顾震一叉手,带着万福一齐向城外走去。
“爹!”
墨儿正和哥哥赵不尤望着城外疑惑,忽然听到一个幼儿叫唤。
是嫂嫂温悦,抱着琥儿,和瓣儿一起缓步走过街来。墨儿忙迎过去,从嫂嫂怀里接过小侄子,琥儿刚过三岁,半耷着眼皮,没了精神。
温悦身穿月白窄袖对襟长褙子,浅青襦裙,人如其名,温婉和悦,如同夏夜清风淡云间的月。墨儿从未见她冷过脸、恼过谁。嫂嫂和哥哥站在一起时,两人看着既悬殊,又异样相衬,似一幅墨石幽兰图。
瓣儿和墨儿是一对孪生兄妹,瓣儿眼波清亮,娇小面庞上娇翘的小鼻头,穿着深绿锦边的浅绿无袖褙子,粉白衫儿,鲜绿罗旋裙,如绿叶衬着一朵白茉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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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不尤伸手摸了摸琥儿的额头:“还有些烫。是我不好,不该忙着赶路。”
寒食清明,宗室子弟都去祭祀祖陵,赵不尤是太宗皇帝六世孙,前天带着琥儿赶到太宗永熙陵,祭祀罢后,他不喜和众人一起慢腾腾坐车舆,自己抱着琥儿,骑马先赶了回来。琥儿第一次骑马,一路欢叫,回来却嚷头痛。
温悦道:“赵太丞说不打紧,只是受了点小风寒,吃几丸药就好了。”
琥儿撅起小嘴:“我不吃药。”
瓣儿逗道:“琥儿又有什么高见了?”
琥儿病怏怏地说:“药是偷的。”
众人都一愣,瓣儿笑道:“刚才我明明付了药钱呀。”
琥儿奶声奶气道:“姑姑不是常念——‘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’?”
大家一听,全都笑起来。
说笑了一阵,赵不尤让墨儿去对街梁家鞍马店雇了顶轿子,送温悦、瓣儿和琥儿回去。
轿子走后,两人又坐回到书讼摊,不到一个时辰,又接了三桩案子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两桩仍是无理兴讼,当即说破劝回,一桩关涉到宅界纷争,须得交官府裁断,要写讼状。墨儿虽不爱说话,写讼状却已是熟手,仍由他执笔。他照规矩,先用朱笔蘸了朱砂汁,在卷首写下所讼事目,而后换墨笔,写明所讼因由,不到一盏茶工夫,便挥笔而就。
赵不尤浏览一遍,简练清晰,有理有据。官府明定,诉状正文不得超过二百字,墨儿只用了一百六十字便将事由说清,自己来写,也不过如此。赵不尤不由得赞了声好,从袋中取出官授木印,在年月日前盖了印,印文是:“文庄坊居住写状钞人赵不尤官押”。
那人拿了讼状,连声道谢,虽然不甚富裕,却也取出一整吊钱来答谢。墨儿忙告诉他,官府还在休假,得过两三天才能去申报立案。等赢了官司,再一起付钱不迟,况且这案子不大,要不了这许多钱。那人这才收好钱,连口称谢,拜别而去。
看时候差不多了,赵不尤让墨儿收拾笔墨,一起出城去赴简庄之约。
今天一气办妥了四桩讼案,墨儿看起来很是畅怀,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很多。迎面走来几个身穿白色襕衫的太学生,赵不尤想起明天是殿试日,便问墨儿:“你还是不打算去应考科举?”
墨儿点点头,微微一笑:“我就跟着哥哥,替人写讼状,这样很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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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不尤略想了想,才开口道:“人固然不能利欲熏心,但也不必刻意清高。前日我读《韩非子》,见他论‘势’,有段话说得很有道理,‘有才而无势,虽贤,不能制不肖’。我大宋,其他不敢夸口,但这科举取士之法,却是远胜前代。真正做到了取士不问家世,哪怕寒门小户、农家之子,只要用心向学,都有望博得一第,施展抱负才干。我想,孔子若生在当今,恐怕也会全力应考——”
不能参加科举,无法为国效力,曾是赵不尤心头一大憾。
宋代开国以来,鉴于历代皇亲国戚篡权夺位之乱,故而不许宗室子弟参科举、任官职,只能在宗室学校就学,学成也只授予虚衔,不任实职。赵不尤自幼好武,曾中过宗学武举魁首,却也只得了个“武功郎”的虚衔。近年来,宗室限令松了一些,有个别宗室子弟文行优异,被任了官职。赵不尤也转而习文,不过,当初武举比试兵器时,他脸上受了伤,留下道疤,形貌不雅,即便能参加科举,也触了“废疾者”禁考之限。
最近几年,他才对此渐渐释怀。墨儿并非他亲弟弟,只是义弟,并没有这科举限制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墨儿却微笑着说:“我不是要清高。哥哥不是也说,如今世道不正,朝廷被蔡京、童贯、王黼、梁师成等人把持,公门变作了私门,忠直之人,在朝廷难以立足。哥哥虽然做不了官,但这些年平息过多少纷争冤仇,还不是一样在行善济世?”
赵不尤微微一笑,心想,墨儿不善争竞,若在仁宗朝,或许能有番作为,当今之世,不去仕途也好。何况朝廷现今官职冗滥,上届进士选出已经三年了,大半却都还在待缺,就算考中,也未必能得一个实职。
两人说着话,才出东水门,就见万福挪着胖身躯,气喘吁吁奔了过来:“赵将军,我家大人请你过去帮忙查看。”
当年,赵不尤参加宗学武试,按例马上射八斗力弓即为一等,赵不尤却能骑射一石硬弓,当时箭靶挂在一株粗柳上,赵不尤一箭射出,不但中的,而且射穿了牛皮箭靶,箭杆贯透树身,箭尖钻出树背。那日天子也来观试,见后大喜,赞道:“昔日汉家有飞将军李广,能射箭入石;今日不尤神射,不亚李广,乃我大宋赵家飞将军。”并当即封他为宁远将军,虽然只是虚衔,但宗族及朝中人从此都尊称赵不尤为“赵将军”。
“老顾现在哪里?”赵不尤问道。
“汴河北岸,虹桥西头,老乐清茶坊那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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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正巧要去那里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“说出来您一定不信,一只客船,两岸数百人盯着,凭空就没了!”
“老顾去那里初查过了?”
“查过了。顾大人说那样一只大船岂能凭空消失,若不是被烧掉,便是沉船了。那船消失前,我正巧在桥上,亲眼瞧见那船被雾气罩住,并不是着火的烟气,而是雾气,还散着木樨香气。那船消失后,水上也不见烧焦的木块残片,所以不是烧毁;顾大人又找了几个船工,潜到水里去找,也没有发现沉船……”
赵不尤听后并不言语,墨儿则有些吃惊。
万福继续讲道:“客船消失后,又有个白衣道士在水上飘,人都说是神仙。还有一幅银帛,写着八个大字……”
“什么字?”
“天地清明,道君神圣。”
“哦……”赵不尤听后仍不言语,默默沉思。
“赵将军,您先过去,我家大人命我去城里找人手——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和墨儿一路来到虹桥边,沿途街边人们纷乱无比。有的大呼小叫,有的交头接耳,乱哄哄中,断续听到一些言语:“我眼睁睁瞧着,那船就没了!”“神仙降世,天降祥瑞!”“天地清明,道君神圣。说的不就是当今赵官家?”“如今这世道哪里清明了?分明是反话!”“都三月天了,哪里有鲜梅花?”
两人一路听着,刚要上桥,赵不尤无意间一扭头,看见桥东头茶棚下坐着个人,圆脸、大眼、厚嘴唇,认得是枢密院北面房的令史李俨。李俨正闪着大眼,微弯着腰,赔笑说着什么。再一看,他对面上首坐着个中年浓须男子,身穿便服,不认得。那浓须男子听李俨说完,点头笑着高声说了句“不亦乐乎!”虽然隔了段距离,旁边又人声混杂,赵不尤仍听到那四个字说得语调有些怪,不像汉地声调,似乎是高丽人学说汉话。再一想,高丽使者如今由枢密院北面房接引款待。那短髯男子应是高丽使者,李俨恐怕是陪他来游赏清明河景。
赵不尤没有多想,举步上桥。桥上仍有不少人,三五聚在一起,也在指点谈论,都兴致高涨,眼睛放光。只有一人,身穿灰袍,背着个木箱,独立在右手桥栏边,低着头,扳着指头,像是在算什么。赵不尤认出来,是故友张择端,翰林图画院的画待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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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,张择端站在桥栏边,一时闭眼,嘴中碎念不已,一时又睁眼,左望右望,忽而又急转过身,朝左边跑过来,距赵不尤只有几步远,却视而不见,跑到左桥栏边,又指指点点,念念叨叨:“货船五只、一大四小、客船三只……不对,还有一只货船,方才在桥这边,已经穿过桥到了下游……”赵不尤顿时明白,他是在打腹稿,恐怕是想把方才一场大乱画下来。
他知道这位画痴一旦入迷,雷也打不醒他,便没有打招呼,径直走了过去。
上到桥顶,赵不尤向西边望去,北岸不远处泊着两只客船,前面那只新船边有几个士兵执械守着,应该便是那里。简庄所约的老乐清茶坊就在岸边,正对着那只新客船。
两人下了桥向西,快步走近那只船。赵不尤先望了一眼老乐清茶坊,见檐下立着两个人,一个清瘦挺直,正是简庄。另一个年轻温雅,是这茶坊的店主乐致和。简庄是汴京名儒,同乐致和等七人志趣相合、师友相称,常在这城东汴河湾相聚,谈文论道,诗酒唱和,人称“东水八子”。
看来其他六子都还没到,赵不尤走过去向两人叉手致意:“简兄、乐老弟,今日之会我恐怕要缺席了,这边出了件大事,我得去料理一下,还望见谅!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两人也一起向他叉手,简庄道:“正事要紧,日后再聚不迟。”
“不尤!”顾震从岸边那只新客船的一扇窗户中伸出头,大声叫唤。
赵不尤又叉手告别,忙转身走过去,顾震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,赵不尤凑近,透过窗户,见船内地板上躺着两个人,一动不动,不知是昏了,还是死了。
木篇 八子案 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尸
<p >烛天理如向明,万象无所隐。
<p >——张载
那只客船应是新造不久,漆色鲜亮,工艺精细讲究。
船头、船尾的甲板都是从船身悬空虚架出去,在船两头各伸出一截,称作“虚艄”。船头用细苇席搭成凉篷,可以观景瞭望;船尾则搭了两层,底下一间客舱,顶上一座小凉篷;船前身一大间客舱,腰部则是两排小客舱。整个船体虽然很长,但外形轻盈秀逸。
四个兵士守在客船边,手执着火杈,都衣衫松垮,打着呵欠。是城外军巡铺屋的铺兵,主管夜间巡警防火,白天无事,故而这样懒散。
赵不尤和墨儿从船头登上那客船,船里残余着一股香气,似乎是木樨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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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震立在凉棚下等着,神情有些焦躁。身边还站着一人,是古德信,也拧着眉,没了常日那乐呵呵的笑容。赵不尤向古德信打了声招呼,古德信还没开口,顾震已抢先打断,指着大客舱闷声闷气道:“那只客船凭空就没影了,它消失前撞到了这只船,附近的人都说这船上先有一群男女在唱曲说笑,撞船后,却没了动静,也不见一个人下船。我上来一看……”
赵不尤朝舱里望去,只见船板上躺着几个人,一动不动。都身穿短葛布裤,船夫模样,只有一个穿着褐色绸衫,脸上一圈粗黑短须。另有一个是中年妇人,身穿皂布衫裙。
赵不尤转头问道:“可请了尸检官?”
顾震摇摇头,望了一眼岸上几个铺兵,皱着眉道:“正赶上休假,到处找不到人手,只捉了这几个软脚汉来。”
“我先看看。”赵不尤走进舱里,蹲下身,凑近门边躺着的一个船夫,见他仰天空瞪着眼珠,全身僵硬,面色发青,嘴唇发乌破裂,唇缝微张,露出齿龈,渗出乌青色。赵不尤伸指在他鼻端探了探,没有气息,摸摸脉搏,也无脉动,已是死了。再一看,指甲也透出青黑色。
赵不尤又继续查看其他人,这大客舱里总共七具尸首,死状都一样。
顾震也跟了进来:“应该都是中毒身亡,里面还有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
赵不尤小心避开地上的尸体,走到小客舱入口,顶篷很矮,过道极窄,如果两人对面通过,须得侧身费力避让。各客舱门窗都开着,倒还不暗。他身材魁梧,只能低着头走进去。先看左边一间,里面木板上躺着两人,进去探查,死状和大舱那七人相同。小客舱左右各三,一共六间,他挨个查过去,每间都倒着两人,共十二人,其中一个是妇人,死状都一样。
穿过小客舱,是个小过道,用来上下客。过道通往后面一间大客舱,比船头那间略小。他走进去,里面也躺着几个人,数了一下,一共五人,都是船工模样。他一一细查,状况和前面诸人一样,也都是中毒而亡。
“如何?”顾震在身后问道。
赵不尤回头一看,古德信、墨儿也走了进来,顾震紧皱眉头,古德信一脸纳闷,墨儿满眼迷惘,都望着他,期盼着答案。
赵不尤摇摇头:“以目前所见所闻,还得不出任何结论。对了,说是有个白衣道士顺流漂走了,可曾找人去追?”
顾震答道:“这多亏老古。发生这事时,老古正在桥边——”
古德信在一旁接道:“那道士漂下去时,附近都是大船,不好调用。只有对岸有只小船,我让甘亮赶紧去追了,还没回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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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不尤点了点头:“你亲眼见到那船消失了?”
古德信摇摇头:“当时我在章七郎酒栈等你们二位,那是虹桥东边,又在北岸,只看到那船钻过桥洞时,忽然冒出烟雾来。不过那道士漂下来时,我倒是见着了,那道士估计有六十来岁,后面还立着两个小童,虽然隔得有些远,但还是能断定那是凡人,不是什么仙人。”
赵不尤答道:“这是当然。”
“还有这个——”古德信走到窗边小桌上,端过一个碗来,“道士身后两个小道童撒的。他们飘走后,我让河上的船夫捞给我的。”
赵不尤低头一看,碗里盛了些水,水上漂着两朵花,是梅花,殷红如血。他拈起一朵,见花蕊细细丛立,花瓣鲜嫩舒展,淡淡有些香气,是鲜梅花,仿佛刚从枝上摘下不久。
顾震也凑了过来:“已经清明了,哪里找的这鲜梅花?”
赵不尤沉思片刻,并不答言,反而问道:“还有那写了八个大字的银帛呢?”
顾震忙道:“忘了给你看了,就卷在船头那里,那东西更扎手——”
众人来到船头,船舷边果然有一卷浸湿的银线镶边白帛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顾震俯身慢慢扯开,帛上先露出一个泥金篆书大字“天”,接着是“地”,顾震停住手,抬头望着赵不尤,目光有些异样:“你看后面这字——”他继续扯开帛卷,“地”字后面露出一个墨笔写的字“不”。这个字比前两个字尺寸小一些,站远就看不清。笔画粗劣,像是刚学字的人所写。
顾震继续展开帛卷,后面是“清”“明”“道”“君”,四个泥金篆体大字,之后又是一个墨笔字“欺”,最后是“神圣”二字。
连起来,八个泥金篆体大字是:天地清明,道君神圣。
不知何人,又用墨笔添了两个字,如此便成了:天地不清明,道君欺神圣。
赵不尤心里一沉,当今官家自称“道君”,这写金字的人,自然是想造出祥瑞,向天子献宠。而添墨字的人,则是公然嘲骂天子,侮辱朝廷。
古德信低声道:“这是十恶不赦、头等大罪。什么人这么大胆?”
顾震迅速卷起银帛,犯愁道:“叫我怎么处置这东西?比火炭还烫人——”
“大人!”客船外忽然传来叫声。
众人向外望去,一只小船停到了客船边,船头站着一个书吏模样的精干男子,是古德信的亲随甘亮。
顾震忙走到窗边问道:“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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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亮在船上摇了摇头,面带愧色。
古德信道:“上来再细说。”
船尾一对船工夫妇各执着一根船篙,甘亮掏了几十文钱,给了那船夫。赵不尤看那船夫眼熟,却想不起来。墨儿在一旁道:“是鲁膀子,正月间不是租了他的船,请二哥一起看灯喝酒?一坛酒他偷了小半,被咱们发觉……”
鲁膀子似乎也认出赵不尤和墨儿,低着头赶紧划船走了。
甘亮上了船,先拜问过顾震和赵不尤,而后讲起追踪过程:“卑职赶过去时,那船主不在,只有他媳妇,等她找来自己丈夫,那道士已经转过了河湾,卑职催他们夫妻尽力快划,追到河湾那边,一眼望过去,却根本不见踪影。”
赵不尤问道:“前后大概耽搁了多久?”
甘亮略算了算:“最多一盏茶工夫。”
赵不尤想了想:“转过河湾,河道就直了,并没什么遮挡,今天天晴,能望到一二里远。道士乘的应当是木筏,就算你耽搁了些时间,他也不会漂得那么快。当时河上有没有往来的船只?”
“没有,河面上空空荡荡。卑职一直追到了汴河下锁税关,问守关的人,他们也并未见到有人来过。”
“沿途岸边呢?”
“这一路下去,都是田地,只望到远处有几个耕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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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震气闷道:“又没影了?”
几人都没了言语,各自沉思起来。
这时,日头偏西,天色已近黄昏,漫天云霞如染絮,被夕阳烧灼得渐渐乌黑。两岸人渐稀少,虹桥上归人匆匆,船里也渐渐昏暗起来。赵不尤扭头看岸上老乐清茶坊,门窗幽寂,简庄、乐致和也似已不在。
静默中,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咚咚声,是小客舱那头。
随即,似乎有人在喊叫,闷声闷气,像是从船底发出……
墨儿循声抢先寻了过去,赵不尤、顾震、古德信及甘亮也随着忙钻进过道。
“是这里!”墨儿在左边第一间客舱外大声道。
客舱过道本就狭窄,这时天色已暮,过道中越发昏暗。赵不尤弓着身跟过去,客舱右边一张木床占了小半间,勉强可睡两人;左半边虽空着,但窗口摆了张小木桌,两把方凳。地上还躺着两个昏迷的船夫。墨儿进到门里,舱中已无多少余地容足。
墨儿跨过两个船夫,站到木桌那边,给赵不尤腾出一点地方来。
这时,舱里又响起那闷叫声、敲击木板声,是从墨儿脚下发出。
赵不尤忙走进去,顾震也已赶来,扒在门边,伸进头来粗声道:“下面藏了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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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儿把木凳和木桌都搬到床上,趴下来听了听,下面仍在哼叫敲击,他用手掌沿着木板缝隙摸索,摸了两个来回,都没找到撬开木板的下手处。
赵不尤俯身看了看床下,见墙板底缝隐隐透进些微光,便道:“平推试试。”
墨儿用两掌抵住木板,左右使力,木板果然向床那边滑动了一些,他加倍用力,木板横着移动,从床下墙底缝伸了出去,底下露出一个长方深坑。因在窗根下,昏黑如墨池,是个暗舱。
墨儿正低头查看,一个黑影猛地从暗舱里冒了上来,伴着一声刺耳怪叫。墨儿惊得一倒,坐到了脚后那具尸身上。暗舱里冒出的那个黑影大口粗声喘着气,并不断发出怪声。
一团光从过道里亮起,是甘亮,从大舱那边找到盏油灯,点亮端了过来。赵不尤忙接过灯盏,朝里一照,是个年轻男子,也穿着船工短葛,他见到舱里诸人,猛地睁大眼睛惊叫道:“你们是谁?想做什么?”
顾震在门边粗声道:“开封府左军巡使,你是何人?为何在这底下?”
那船工越发惊恐,边喘气边答道:“小人……小人是这船上的船工,名叫谷二十七,小人也不知道……为何在这底下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大人!”后面忽然传来叫声,是万福,站在岸上,从对面客舱窗口的暮色中露出一张胖脸,“大人,只找到了七个弓手。”
“正好!”顾震走进对面客舱,“叫他们都上来!守住船的各部位,不许任何人上来。”
这时暮色渐浓,河水变得乌青,河上升起一阵春寒凉意。
甘亮将船上挂的十几盏灯笼全都点亮,船顿时变得暖黄透亮,如一弯明月浮于墨云之上。但灯影下,那些船工的尸体却显得越发幽诡,若不是有人走动,简直如同一只鬼船。
赵不尤一直暗暗盯着谷二十七,从暗舱里爬起来后,他一直低着头,又偷偷环窥四周,不停咬着下嘴皮,似乎在探视什么;看到地上两个死去的船工,他眼中惊疑,却没有出声,双手捏弄着,似乎在犹豫什么;带他出去,走进大舱时,见到地上躺的那些人,他脚步一顿,左右乱瞟,像是在下什么决心。
半晌,他才低声喃喃道:“不是……”
古德信在他旁边,忙问:“什么?”
谷二十七抬起头,目光发怯,声音提高了些:“这不是那只船。”
古德信又问:“什么?”
谷二十七望了望船舱四周:“这不是我们那只船。”
古德信有些着恼,第三次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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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二十七似乎已经清醒确证,目光镇定起来,声音也提得更高:“我家那只船是从应天府来的,船主姓梅,船帆上绣了朵大梅花,叫‘梅船’,那就是我家船主——”他指了指地上那个身穿褐色绸衫的男子。
众人听了都迷惑不解,赵不尤问道:“你们那船上午是否停在虹桥那边?”
“是!”谷二十七忙点头。
顾震忙问:“这么说你本该在那只梅船上,现在却到了这只船上?”
谷二十七才点点头,没来得及出声,小舱中传来一声急叫:“顾大哥!哥哥,你们快来看!”
是墨儿的声音,从方才左边那第一间小舱中传出。
赵不尤和顾震又一起躬身钻进小舱过道,到那舱门前,见墨儿趴蹲在地板上,手里端着那盏油灯,灯影下,方才那个暗舱旁边又露出一个方洞。
墨儿回头指着暗舱边缘道:“我见木板缝边似乎有血迹,试着推了一下,果然还有个暗舱,里面也有个人——”他将手中的灯盏朝里照去,里面露出穿着一双黑毡靴的脚,石青色梅纹缎袍,在灯光映照下,泛着幽蓝光泽。由于暗舱的小半截伸到床下,舱底那人的上半身被床板遮盖,看不到面部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顾震忙唤了两个弓手,将小舱中那两具尸体搬到对面舱室中,腾出空地,又将床板也掀开搬走。墨儿将灯盏照向那人面部,一见之下,猛地惊呼起来。赵不尤等两个弓手出来让开,才走进去,墨儿回头望着他,满脸惊异,杂着悲恐。
赵不尤俯身望去,虽然这几年他经惯了各色奇诡场面,但一看到舱底那张面孔,也不由得一震,发出一声低咤——那人是“东水八子”中的“剑子”郎繁!
郎繁双眼紧闭,面部僵冷,他的眉骨、颧骨、鼻梁本就生得高耸,灯影之下,更显得眼窝黝深。加之灯焰摇动,他嘴角的阴影也随之游移不定,原本面无表情,看起来神情却似乎在变个不停,忽乐忽忧,忽哀忽惧……
赵不尤忙伸手按住郎繁右手腕去探脉息,然而,触手冰硬,脉息全无,已经死去。他刚要松开郎繁的手腕,却见手背上有一圈伤痕,抬起来一看,是一圈牙印,咬得很深,看印痕,应是成年人所咬。再看郎繁左胸口,衣襟上一大摊黑影,如墨迹一般,伸指一蘸,冰凉湿滑。墨儿忙将灯光移过来,暗红湿浸,是血。赵不尤揭开那衣襟,里面是件白绫衫,心口位置一道伤口,应是利器刺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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郎繁之所以被称为“剑子”,是因他不但好文,兼爱习武。曾跟一位道士学过一套清风剑法。赵不尤曾与他过招,他这套剑法,艺过于技,足以健身,难于御敌。大宋开国以来,太祖赵匡胤为斩除唐末武人乱政之弊,抑武兴文,重用儒臣。百余年间,文教勃兴,书卷远胜刀剑,使大宋成为读书人之天下。万千文弱士子之中,郎繁武艺纵然不高,却也已经是稀有难得。
他为何在这里?因何死去?
甘亮提了两盏灯笼进来,在小舱室角上各挂起一盏,亮了不少。
那盏油灯则搁在暗舱边的木板上,灯影摇映着郎繁苍白僵冷的脸。
顾震和古德信也走了进来,顾震先俯身望去,随即闷叫了一声:“这不是剑子郎繁?”
古德信听到,忙一把推开顾震,望向尸体,一眼认出来后,身子猛地一颤,喉中发出一声怪异声响,像是心被人猛踩了一脚,惊痛莫名。
赵不尤心中也悲意翻涌,郎繁今年还不满三十,他不但练武习剑,更熟读兵书战策,满怀壮志,盼着能被委以军任,远赴西北边地,守土卫国。这两只船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,竟让郎繁也卷入其中,并命殒于此?
悲慨一阵,他定了定神,对舱门外的万福道:“让那谷二十七过来认一认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万福忙出去带了进来,谷二十七一眼看到那个暗舱底有人,身子一颤,瞪大了眼。
赵不尤盯着他:“你过来看看这人。”
谷二十七畏畏缩缩走了过来,朝郎繁的脸望了一眼,低声惊呼一下,纳闷道:“他?”
顾震忙问:“你认得他?”
“他是搭我们船来汴京的客商,昨天在应天府上的船,住在对面最尾一间小舱里……哦,不!不是这只船,是我们那只梅船。今天晌午船靠岸的时候,他和其他客人都上岸了呀,咋会在这里?”
“你看到他上岸了?”
“是呀,就是看着客人们都走了,梅船主才让大家收拾客舱,小人进来收拾这间……唉,又错了,不是这间,是我们那只梅船的。正收拾着,不知怎的,后脑一疼,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
“你转过头来。”
谷二十七转过身子,用手摸着后脑:“就是这里——”
赵不尤凑近一看,他的后脑果然有一片新瘀伤,还渗出些血,尚未干。
“你们那船穿过虹桥你知不知道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们那船上的小舱室和这船的很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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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二十七环视舱室:“大小差不多,摆设也差不多,小人在水上过活,见过的客船无数,小舱大都是这个样子……”
“脚下也有这种暗舱?”
“这个?这个倒没有。一般客船都没有,这汴河水不算深,人和货加起来已经很重,再在这暗舱里放满东西,船会吃不住水。”
“你们那船上一共多少人?”
“我算算看,”谷二十七扳着指头,“梅船主,刘嫂,吴嫂,舵工两个,锚工两个,桅工三个,篙工八个,纤夫六个,杂役两个,总共二十六个人。”
赵不尤心想,除了郎繁,这船上死去的共有二十四人,连谷二十七,则是二十五人,便问道:“你自己算进去了?”
“算进去了,小人是杂役。”
顾震吩咐道:“万福,你带他去认一认那些人,看看是不是都认得?”
过了一阵,万福带着谷二十七回来:“那二十四人中,他说二十二个人都是他们船上的,只有前舱两个,他不认得。”
赵不尤听了,心中惊疑。那只梅船凭空消失,船上的人却到了这只新客船上,而且全都死去?
他忙问谷二十七:“梅船上原先总共有二十六人,死去二十二人,除了你,还有三人,哪里去了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谷二十七忙道:“小人也不知道。”
万福道:“那船在虹桥下遇险时,两个纤夫跳下船,到桥头抛下纤绳拉船。当时太乱,不知道那两人去了哪里。卑职今早四处查问,附近的人都没留意这两人。至于剩下一人,就不知道了。”
赵不尤问谷二十七:“那三人姓名你该能想起来吧?”
谷二十七道:“两个纤夫应该是胡万和刘七,另一个……也是杂役,名叫汪三十六。”
万福道:“卑职再去查访一下。”
木篇 八子案 第三章 醉东风
<p >天下国家无皆非之理,故学至于不尤人,学之至也。
<p >——张载
赵不尤比往日起得早,天才微亮,温悦还在安睡,他小心下床,拿了衫子到外间,琥儿在小床上也嘟着嘴睡得正好。他套上衫子,轻轻打开门,来到院中,一阵清寒扑面,昨夜下了些小雨,落了一地的杏花和梨花。
|
他舒展舒展身子,照例打了一套龙虎散拳。这些年赵不尤虽然潜心读书,却也没有丢掉习武。他以为,不论一人、一家、一国,不但该强其心,也须健其体。这才合乾健之义。本朝开国以来,强干弱枝,重文轻武,一百六十年间,文艺勃兴,国气却越来越文弱柔靡。面对北辽与西夏,只能以岁币换来和局。而如今,东南方腊造反,更有女真崛起于东北。大宋却如同一位娇弱佳人,强盗环伺,却仍描眉梳鬓,顾影自怜。
时时处处,赵不尤都能觉到国势之虚弱危殆,就如这院中的梨杏,昨天还满树繁花,一点小风雨,便落花飘零,遍地凌乱。身处此世,以区区一人之力,难挽颓局,却不能不时常涌起忧世之叹。他心头郁郁,随口填了首《醉东风》:
东风席卷,一夜凋残遍。万里江山春色黯,可叹无人照看。
年年岁岁追欢,朝朝暮暮谁闲?梦里烟花过客,醒来谁理残篇?
吟罢,他转而自诫道:何必做此悲声?太平何须壮士勇?岁寒才见松柏心。徒忧无益,不如尽力做好手边事。对得起己心,便是无负于天命。于是他又想了想,将最末一句改了过来,沉声吟道:以我心灯一盏,照他长夜寒天。
“改得好!”门里传来一声赞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回头一看,是妻子温悦,她轻步走了出来,笑着道:“人都说我大宋诗虽不如唐,词却异峰突起。前两天我还和瓣儿聊起来,这一百多年来,除了苏东坡,大半的词,都过于柔弱无力。堂堂男儿,却效仿小女儿情态,很多词,连我们女人家读着都嫌脂粉气太重。反倒是李清照,一介女流,她新近填的《渔家傲》,一句‘九万里风鹏正举’,便胜过大半男人。相公方才这首,有大胸襟、大悲怀。但若一悲到底,丧尽气力,便失了君子气格。所以,末句改得尤其好。哀而不伤,归于仁心正道。”
赵不尤听后大为快慰,自己生平一大幸,便是娶到温悦这样一位知己贤妻。
这时厨娘夏嫂、墨儿和瓣儿也都起了,温悦和瓣儿去帮夏嫂一起整办早饭。墨儿也在院中舞了一套剑法,这也是他每日的早课。等他练完,饭菜已端上了桌,不过是清粥、烙饼和几样小菜,俭淡素洁。
四人吃着饭,聊起昨天那只梅船消失的事来。
昨晚,发现郎繁的尸体后,顾震派万福去接了郎繁的妻子江氏来认尸,江氏见到丈夫尸首,顿时昏了过去。
赵不尤道:“今天我先去探望一下郎繁的妻子。”
|
温悦轻声叹道:“我也去看看江妹妹。郎繁这一走,那个家可就难了。可怜他一对儿女,一个四岁,一个才两岁……”
赵不尤转头对墨儿道:“今天我事情有些多,你替我在书讼摊子上守一天。”
墨儿点了点头,但似乎有些畏难。
赵不尤笑着鼓励道:“怕什么?凭你的才能见识,就是独自开一家书讼摊也拿得下来。”
墨儿忙道:“还差得远呢。”
瓣儿在一旁嚷道:“你总是这个样子,行就是行,有什么好怕的?”
温悦笑道:“你们两个,一个不行也喊行,事事强出头;另一个行也说不行,又过于谦退。互相匀一点就好了。”
赵不尤也笑起来,对墨儿道:“若有来写讼状的,你若能办就办,若拿不定主意,就先留着,等我回来再看。”
“嗯。”墨儿低声应道。
昨天岸边所有人都亲眼见到了梅船,它是如何凭空消失?究竟去了哪里?
赵不尤并不信什么神仙之说,一向认为万事万物皆有其理,所谓“神迹”,不过是不明其理,一旦明白其中道理,异象怪谈便不足为怪,不攻自破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当年真宗皇帝为树神威,就曾密造过天书降临的事。上有所好,下必风从,那些年,从朝廷到民间,各处都争献祥瑞,以邀宠赏。当今天子,崇信道教,痴迷神仙之说。天下又重现各种“异象”“神迹”,其中大半牵强附会,小半装神弄假。
所以,昨天整件异事中,那白衣道士倒是最好解释,只要躲在船中,适时跳上木筏,再装扮得怪异一些,便能做到。问题在于他这样做,意图何在?
看那银帛上“天地清明,道君神圣”八个篆字,应该是为了造出祥瑞神迹,希求恩赏。但若是只为造祥瑞,断不敢随意杀人,而且是杀死二十五人,不祥之至。
银帛上另添了两个墨字,把吉文变成大逆讽文“天地不清明,道君欺神圣”。看来是有人故意作对,破坏“神迹”。这作乱之人胆大无比,难道船上人都是被他所杀?
除了漂走的白衣道士和两个童子,船上只剩一个活口——谷二十七。
杀人者是他们其中之一?
白衣道士是假造祥瑞者,应该不会杀人。两个小童,更难杀掉二十五人。
那么,凶手是谷二十七?他是装作被打晕躲在暗舱内?但他脑后的确有被钝器重击的伤痕血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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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船撞到新客船之前,船上船工必定还在划船,据旁观者所言,从撞船到消失,并没有多久,以他一人之力,这么短时间内,如何毒杀二十四人?何况其中两个是新客船上的人?还有,梅船上的人为何又会死在新客船上?难道谷二十七在说谎?那些人并不是梅船上的人,而是新客船上的?
——应该不会。
当时梅船在虹桥下遇险,船工们都在拼力划船,桥上很多人在围观,距离梅船很近,船上人的模样大致都能看清楚,尤其是梅船主和那妇人,两人当时都站在顶篷上,万福记得很清楚,在新客船上看到两人的尸体,当即就认了出来。这一点,谷二十七应该不敢说谎。
那么,梅船上的二十二人,究竟是跑到新客船上被毒杀,还是死后被搬到新客船上的?前者显然更易行。
另外,顾震附近的人,都说新客船被撞之前,船里有不少男女歌笑的声音,只是窗户一直关着,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。似乎至少有七八个。撞船之后,并没有见人下船。
然而,据那谷二十七辨认,新客船上死去的二十四人中,二十二人都是梅船上的人,只有两人他未曾见过。那两人应该是新客船上的人,那么,新客船上其他那些歌笑的男女去了哪里?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整场异事中,不但消失了一只船,还消失了一群人。
更关键的是,郎繁为何会在那船上?他是死在新客船上,还是像其他人一样,原先也在梅船上?其他人都是中毒而死,他为何是被刺身亡?
赵不尤租了一匹马、一顶轿子。
温悦乘轿,他骑马,都穿了套素服,一起进城。途中先去纸马铺中,办了一套冥币、明器,因郎繁爱武,特地选了两柄纸剑,又去买了一坛酒,备好一套奠仪,才赶到城南宣泰街的郎繁家。
那是赁的一院小宅,开门的是个仆妇,一脸悲容,她认得赵不尤,低声问安,请他们进院。院子不大,冷冷清清,堂屋门开着,桌椅陈设照旧,江氏昨夜才得知死讯,还没来得及设灵堂。内屋传来小儿啼哭声,那仆妇走了进去。
赵不尤和温悦相顾恻然,郎繁只身来京求学应举,在京中没有什么亲族,他的尸首还需复检,仍留在那客船上。单靠江氏,恐怕连丧事都难办理。
过了一会儿,江氏走了出来,穿着素色衣裙,尚未戴孝,头脸只草草梳洗了一下。她本就体弱,尖瘦的脸儿越发苍白,薄薄的嘴唇看不到一点血色,一双眼哭得微肿。她朝赵不尤夫妇道了个万福,才抬起头,泪水就流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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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悦忙上前挽住她,要开口安慰,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赵不尤忙温声劝慰:“弟妹节哀,一对儿女今后全要靠你,你一定要保重身子。”
“是啊,”江氏拭去眼泪,勉强笑了笑,“我也这么跟自己说,他在的时候,凡事都有依仗,今后只有靠我自己,得尽快学着要强了。赵兄,温姐姐,请坐。章嫂在哄孩子,我去给你们煮茶。”
温悦忙也擦净眼泪:“江妹妹,不必了……”
“这怎么可以?昨晚我尽情哭了一整夜,算是为他送别。日子还得过,从今天起,该怎么样,就得怎么样,不能缺了礼数。”江氏又涩然笑了一下,转身去了厨房。
赵不尤和妻子只得在客椅上坐下,见江氏如此哀痛,却仍能自持,心中暗暗生敬。
半晌,江氏端着茶盘出来,给赵不尤、温悦斟了茶,才坐到他们对面。一个小孩儿从内屋走了出来,是郎繁的长子启儿,才四岁大,模样性情都像父亲,小脸儿瘦窄,不爱说话,小心走到江氏身边,偎在江氏腿边。
“启儿。”温悦柔声唤他。启儿却有些怕生,不作声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见了伯伯、伯母怎么不请安?”江氏责道,启儿才小声叫了声伯伯、伯母。江氏揽住儿子,问道:“赵兄,昨天你就在那船上,今天来,恐怕不单是来吊唁?”
“我受顾震之托,来询问缘由,追查凶手。”
“启儿,快跪下给赵伯伯磕头,谢谢赵伯伯。”江氏推了推启儿,启儿走到赵不尤面前跪下,认认真真磕起头来,赵不尤忙起身抱起启儿:“弟妹莫要如此多礼,这是我分内之事。”
启儿挣脱跑回到江氏身边,江氏轻抚着儿子,低头寻思了片刻,轻声道:“我想了一整夜,其实他走之前,就已经有些不对了。”
“哦?”
“赵兄也知道他的性子,看着谨谨慎慎,什么都不愿意多说,但心里一直藏着抱负,想着做些大事,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、兵书战策,至今却只在礼部膳部司任个闲职,看管藏冰,他说连个门吏都不如。性子又硬,不愿和同僚多亲近,更不会巴附上司,别人什么不做,数着年头也能升迁,他却被锁在了冰窖里一般,只能自己闷闷不乐。回到家中,不是读书,就是练剑,连孩子都难得亲近……”
赵不尤望向启儿,和琥儿完全不同,这孩子一直偎在母亲腿边,神色里始终有些畏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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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氏叹了口气,继续言道:“可是……大约是半个多月前,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,脸上难得有了笑容,话也多了起来,还买些玩物糖果回来逗逗孩子。他一向不愿意我多嘴,我也就没敢问。不过,心想着一定是好事,也就跟着高兴。不过,才几天,他的神色又有些不一样了,像是遇到一个难题。以往,遇到难题,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就会握成拳,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,若在犹豫盘算,拇指会不停搓动;若决定放弃,手指会张开;若是拳头忽然握紧,重重顿一下,那一定是定了心,决意去做。他不是个啰唆的人,一件事最多隔夜,第二天一般就能决定。可是这一次,他的拳头握了十几天,连梦里似乎都在忧烦,睡着觉,拇指还不住地搓……我当时就发觉那一定是件大事,我嫁给他五年来,他从未这样过。但我怕他烦,仍然没敢问。早知道,就算被骂,也该问个明白……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江氏一边说,纤细的手一边模仿着丈夫的手态,到后来,已分不清是郎繁那十几天的纠葛,还是她自己的伤悲。说到悔处,她略微停了停,深吸一口气,忍住眼里又泛起的泪,才又讲起来:“直到前天,简庄先生约了寒食会,他一早就去赴会,下午才回来。一进门,他就说要出趟远门,大约要三天,我忙问去哪里,要带些什么?他只说去应天府,什么都不需带,只换了套干净便服,包了两本书,又取了几陌铜钱,两锭二两的银饼,对了,还带了家里那柄短剑……”
赵不尤暗想,去应天府水路最便捷,船资要二两银子,郎繁只备了往返路费和少量零用钱,看来要去办的事并不麻烦。书是船上消闲,而短剑呢?防身,还是另有缘由?刺死他的是否正是那柄短剑?
江氏转头望向大门,轻声道:“那天,我抱着萤儿,牵着启儿,送他到大门外,他摸了摸萤儿的脸蛋,拍了拍启儿的肩膀,又朝我笑了笑,什么都没说,转身就走了。我看了一眼他的右手,仍捏着拳头,攥得极紧,他手劲本来就大,拳头攥那么紧,若是握着个石子,恐怕都会捏得粉碎……”
木篇 八子案 第四章 东水八子
<p >循理则为常,理之外则为异矣。
<p >——邵雍
|
赵不尤独自告别,骑马去拜会简庄。温悦留下来帮助江氏办理丧事。
郎繁为“东水八子”之一,而简庄又是八子之首,郎繁去应天府那天,曾与其他七子聚会,或许简庄会知道一些内情?
简庄也住在东郊,新宋门外、汴河边的礼顺坊。他曾师从大儒程颐,学问主守一个“理”字。自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,五十年来,天翻地覆,扰攘不宁。新法、旧法轮番更替,朝臣也分出许多党派,洛党、蜀党、朔党……各派之间争斗不休。程颐属洛党,尊旧法。二十年前,蔡京拜相,重新推扬新法,只要有过异议者,不论派系,都归为“元祐奸党”,他列出一个名单,将司马光、程颐、苏东坡等三百零九人名字刻石,在端礼门外树立“奸党碑”,并传布天下。这些党人或羁押,或贬谪,被一举清除。百年间砥砺出的一股士大夫清流正气,经此一劫,斫丧殆尽。
程颐的洛学主张诚心正意,克己复礼;驱除人欲,谨守天理。之前就已被斥为“伪学”,那时更严禁他私自授学,驱逐了所有弟子。当时,简庄还年少,才从学不久,也被遣散。五年后,程颐寂寂而终,朝廷不许门人弟子到灵前祭拜。简庄乘夜到老师墓前偷偷拜祭。想起老师生前所言“做官夺人志”,便愤而断了求取功名的念头,一心读书修身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到了礼顺坊,穿进北巷子,巷子最里面,两丛苍青斑竹,掩映一扇旧木门,正是简庄的宅子。
门左的竹竿上拴着两头驴子,看来有客。赵不尤将马拴在门右的粗竹上,抬手叩门,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,形貌憨朴,身材矮胖,将一件白色襕衫撑得圆胀,是“东水八子”之一、太学内舍生郑敦。
坊间曾按八子各自优长,分别给他们起了雅号:夫子简庄、琴子乐致和、魁子宋齐愈、策子章美、墨子江渡年、棋子田况、剑子郎繁,唯有郑敦没有格外擅长,因他生得胖,就叫他“墩子”。
郑敦面色沉痛,低声问了声好,看来已经得知郎繁噩耗。进了院门,和赵不尤家相似,也是一院俭素的小宅,不过没有种花,院子两边各有一丛细竹。院中席地坐着四人,简庄和其他东水三子琴子乐致和、墨子江渡年、棋子田况,每人身下一领竹席,面前一张木几。
简庄一心复兴古礼,所以朋友聚会,不用桌椅,而用古时席案,坐姿也是古式跪坐。赵不尤虽然敬重简庄学问品格,但于这些古礼,却有些不以为然。
四人见到赵不尤,全都站起来,穿好鞋子,一一揖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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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庄四十多岁,穿着一领青袍,身材清瘦,腰背挺直,如一竿劲竹。他常日神情端肃,这时更多了些悲郁忧色。其他三子,也都神色凝重。琴子乐致和形貌清雅,瘦鹤一般;墨子江渡年神采狂纵,野马一样;棋子田况则和善微胖,像一个温热馒头。
简庄家境寒素,并没有请仆役,他的妻子刘氏搬着木几,小妾乌眉抱着竹席,一起出来,郑敦帮着安放好席案,两人向赵不尤问过安,斟了茶,便退了下去。简庄因正妻刘氏不能生育,才娶了这一房妾室。刘氏本就为人朴讷,今天更是神情悲愁。乌眉现已有了身孕,形容妩媚,衫裙虽不精贵,却也十分鲜艳。她一向活泛多语,今天却也脸带戚容,悄然不语。
赵不尤发现除了郎繁,八子还缺魁子宋齐愈、策子章美。但随即想起来,今天殿试,两人去赴试了。他们两人原本都是太学上舍上等生,不需殿试便可直接授官,但今年重兴科举,上等生也须殿试。
赵不尤依着简庄的姿势跪坐下来,问道:“你们已知道郎繁的消息?”
众人默默点头,简庄沉声道:“昨天我们几个等他和章美,一直不见来,就先散了,却不知道郎繁竟在那只船上。方才郑敦来说,才知道。”
“我也是今早遇见左军巡使的亲随万福,才听说。”郑敦低声叹气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
赵不尤问道:“方才我先去了郎繁家,听他妻子讲,寒食那天,郎繁先和你们聚了之后,下午乘船去了应天府……”
“应天府?他去应天府做什么?”郑敦猛地问道。
“你们不知道他去了应天府?”
郑敦忙道:“不知道,他一个字都没讲。”
简庄略一沉想:“那日聚会,吃过饭后,又说了会儿话,就各自散了,他的确未说自己要去应天府。”
“那天聚会,他是否有什么异常?”
诸子各自回想,郑敦先答道:“和平常一样,喝酒多,说话少,偶尔才说一两句话,好像没有什么异常,至少我没看出来。”
江渡年道:“后来,他和章美两个争了两句。”
“哦,争的什么?”
“四十不动心。”
“对,是争过这个。”郑敦也记了起来。
赵不尤知道这是孟子所言,“我四十不动心”。东水八子聚会时,多是讲论学问,探析孔孟仁义之说。便问道:“他们各自什么主张?”
田况答道:“章美说不动心是再无烦恼,得失不萦于怀,凭心而行,无所不当。郎繁却说章美是禅家之说,并非儒者之心,见孺子落井,如何能不动心?”
|
郑敦道:“两个争了一场,最终也没争出个是非对错。然后大家就散了。”
赵不尤心想,两人所说的“心”,并非同一个心。章美所言的心,是得失忧惧心,人到四十,心志已定,内无所疚,外无所惧,进退取舍,不再惑于利害,计较得失,义之所在,自然而至。这应该是孟子本意。而郎繁所言的心,则是恻隐之心,是人之天性良知,岂能让它变成木石,僵死不动?郎繁所言不错,但并非孟子四十不动的那个心。
不过不论对错,从这场争执中,是否能看出郎繁当时心境?他去应天府,是什么让他“动心”?
他正在沉想,郑敦忽然道:“除了郎繁,还有一件事……”
“什么事?”
“章美也不见了。”
“哦?如何不见的?”
“寒食那天聚完后,我因有事,便没和他同路。傍晚我才想起来,我替他在二王庙求的吉符忘了给他,就拿了去上舍找他,到了他斋舍中,却不见他,问他的室友,说他并没有回来——”
“之后你就没再见过他?”
郑敦摇摇头:“第二天一早,我就去了上舍,他的斋友说他一夜都没回去。我不放心,下午又去了,他仍没回来。昨天一天,我跑了三趟,他还是没回来。”
“今天是殿试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
“是呀,昨晚他的斋友们也很着急,四处找他,学正也知道了,命所有上舍生都去找,但始终不见他人影。今早我又去看,他还是没回来,我又赶到东华门外,想着他可能从其他地方直接去殿试,可是人太多,赴试的人穿得又都一样,没见到他,不知道他到底去了没有。”
“宋齐愈也不知道?”
“嗯……不知道。”
赵不尤听着郑敦声气略有些迟疑,又问:“章美走之前也没跟他讲?”
“昨晚他也在到处找寻章美。”
宋齐愈和章美虽然同在上舍,但太学六人住一室,五室一斋,他们两个不住在同一斋。
宋齐愈号称“魁首”,但殿试只考一道策论,这是章美专长,不但太学,满京城的人都在争猜,两人究竟谁会是今年魁首?如果章美今天真的缺考,人们恐怕会大大失望。至于章美,十多年苦学,只为这一天,一旦缺考,恐怕终生抱憾,什么天大的事,能让他在殿试之前忽然消失?
赵不尤心里升起一阵不祥,但愿章美失踪和郎繁之死并无关联。
他又问其他四子,四人都黯然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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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庄等人要去郎繁家中吊问。郑敦心里担忧章美,说先去东华门看看章美回来没有,晚些再去郎繁家。赵不尤听见,便和郑敦同路,前往东华门。
两人拜别简庄等人先行,赵不尤见郑敦牵着驴子,他个子本就偏矮,若自己骑马,高矮悬殊更大,不好说话。从这里去东华门并不远,就特意没有上马,郑敦也就没有骑驴,两人牵着步行说话。
“东水八子”中,郑敦和“魁子”宋齐愈、“策子”章美更亲近些。他们三人是越州同乡,一起上的童子学、县学、府学,又一起考入太学。只是到了太学,天下英才聚集,学识高下便分了出来。宋齐愈和章美不但顺利由外舍、内舍升至上舍,更被誉为太学双英。
宋齐愈经书策论俱优,连年独占魁首,所以称为“魁子”,而章美经书稍逊,但长于策论,兼具曾巩之谨严、苏辙之醇厚,所以被称为“策子”。唯有郑敦,进入太学后,顿觉吃力,今年才勉强升到内舍。不过三人自幼及长,都在一处,情谊比寻常手足更深。
两人说着话,不觉来到皇城东华门外。殿试便是在里面集英殿举行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门前有许多侍卫整齐站列,红木杈外,有不少人在观望。两人因牵着驴马,不好过去,就在站在街对面等候。等了一会儿,有考生开始出来,围看的人起哄喝彩起来。出来的考生有的满脸红涨,有的面带喜色,有的神情呆滞,但多少都有些大梦初醒的样子。
“齐愈——”郑敦忽然道。
果然,宋齐愈从东华门的朱漆大门中走了出来,身形修长,风姿挺秀,白色衣袂在清风里掀动,如一杆雪旗。
“魁子!”围观的人顿时嚷叫起来,更有一些人围挤过去,争着凑近去看太学魁首。宋齐愈微微笑着,朝众人叉手致礼,而后加快了脚步。
等他挤出人群,走过街来,赵不尤才牵马迎上前去:“齐愈!”
“不尤兄?”宋齐愈忙几步走了过来。
“恭喜,恭喜!”
“多谢,多谢!哦?郑敦?你也来了?”
“你看到章美没有?”郑敦焦急问道。
宋齐愈神色顿时暗下来:“我特地留意,榜上有他的名字,但进去时并没见到他。他的座号是东九十八,我出来正好要经过,可是座上没有人。我还纳闷,他平素就下笔慢,今天竟这么快就交卷了。你们没看到他出来?”
“没有。”
|
顾震命人准备了巡检官船,他立在船头,让桨夫慢慢划,沿着汴河,一路徐徐向东巡看。
今早,他先押着谷二十七,去开封府里上报案情,府尹手下四个推官分左右厅轮流值日,推问狱讼。今天当值的推官姓闻,一个谨小慎微,却又极爱发作的人。闻推官昨夜已经风闻了一些,以为不过是讹传。听过顾震详细禀报后,才知道是真事。死了二十几人倒也罢了,看过那卷银帛上的字后,他大惊失色,忙带着顾震去见府尹王鼎。
王鼎昨晚喝多了酒,尚在家中昏睡,被叫醒后,喝了碗醒酒汤,才披了件袍子,打着呵欠,敲着脑袋出来见他们。和闻推官一样,听到死了人,他仍迷蒙着一双醉眼,也并不当事,等顾震在院子里展开那卷银帛后,他顿时变了色,冒出汗来,宿醉也顿时醒了。他厉声吩咐顾震赶紧追查那白衣道士的下落,自己也忙去换官服,赶着去上奏此事。顾震也低头重听了一遍,重新一一点头承命。终于听到闻推官喝道:“还不快去!”顾震这才急忙去府里申领了巡检官船,坐船出了城,来到虹桥下游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果然如古德信的亲随甘亮所言,两岸都是农田,一眼望过去,都是青青平野,虽然岸边种着柳树,但弃筏登岸后,想要不被人察觉,很难。要藏起木筏,更难。他让船上弓手和船夫都睁大眼睛,寻找岸边有无木筏。但直到汴河下锁税关,都没看到任何踪迹。
上下船只到税关,都要点检交税,盖印后才许放行。甘亮昨天到这里后,已预先告知值日税官,让他今天在这里等候查问。顾震的船刚到税关小码头,那个税官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。
顾震仔细问过,昨天他们的确没见到木筏漂下来,连大些的木棍都没见到。看来那道士是在中途逃逸。顾震便向那税官讨要前天和昨天两日的过往船只目录簿记,那税官很是热心周到,昨晚已经叫人誊抄了一份,立即取出来交给了顾震,并说过去两天,去京城的客货船共有三百四十二只,去下游的船则有二百七十六只。
顾震粗略一看,昨天上午果然有只应天府的客船,船主姓名是梅利强,船工二十四人,船客六人。另载了货物,香料二十箱、铜铁厨具二十套。
顾震又问了几句,见问不出什么来,就道过谢,上船返回。回途中,他不死心,仍命桨夫慢划,沿路再细细查看。他倒不是顾及府尹及推官的严令,只是不肯轻易服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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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年朝廷风气大坏,官员数十倍于当年,却再难见到当年范仲淹、司马光、王安石、苏轼等那般清直名臣,如今满朝官员,固然并非全都奸邪贪虐,但大多因循畏懦、庸碌自保,只求没有大过,等着按级升迁,再无以天下为己任的襟怀。身在其中,顾震屡屡灰心,常常生出归田之心。不过他生性好强,又最见不得不公,军巡使这个职任最合他意,追奸惩恶,好不快哉!
他想起曾和赵不尤争论孔子那句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”。
“孔子这句话说反了,‘古之学者为人,今之学者为己’才对。若只为自己,不成了自私自利之徒,算得了什么仁人君子?”他说。
赵不尤听了笑着摇头道:“早先我也这么想,不过这些年细细琢磨后,才明白此中深意。一心只为他人,乍一看,是仁者胸怀,但其中有两处疑问,其一,你为他人好,他人却未必真觉着好,就如有人不爱吃鱼,你却非要拿鱼给他吃,居心虽善,却是强人所难,适得其反。”
他忙道:“这么说,难道人都不该行善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又摇摇头:“这就是第二处疑问,何者为善?世人从小被教导行善,大多人一生也都在行善,但很少去想什么是善?若不明白什么是善,行再多善,也只是愚善。就如一个和尚,根本不懂梵文,只听人说梵经才是真经,便去苦念梵经,念一辈子也不知道其中之义。若只是自家念也好,以为这样才是善,便强要别人也跟着念,那便是不善了。更有自己觉得苦,不愿再念,却强要别人都念,那就是恶了。”
“我们被教导要忠、孝、仁、义,这难道有错?”
“以仁来说,心怀仁慈固然没错,但见一人执刀杀另一人,该对哪个仁慈?”
“当然是被杀之人。”
“若被杀之人是个恶徒,而执刀之人是个善人,他杀人是被迫自卫呢?”
“这个……哈哈,你又来绕我。”
赵不尤笑道:“不是我绕你,善本就是个极难解的题目。孔子所言的为己、为人,也是在说这个。若听了别人之言,并不深思,便蒙头照着去做,这是为人。为人之人,善是听来的,行善也大多是做给人看的,别人若见了、赞了,心中就喜,别人若不见、不赞,甚至责骂、嘲笑,自己便会生出许多气馁、怨恨。这善也就行不下去了。”
“那为己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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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管别人如何说,自家先仔细思量,体认得确实真切了,再去做,这便是为己。为己之人,不管别人见与不见、赞与不赞,自己知道这是好,便去做,做了便觉得心安、心乐。这便是孔子所言‘不改其乐’。”
“这么说来,是我错会了意思。不过,照你所言,到哪里去寻真的善?”
“本心。”
“本心如何去找?”
“不需寻找,只要抛开善恶成见,摒弃得失之念,自然然,活泼泼,本心自会呈现。”
“你找见了?”
“有时有,有时无。”
“什么样?”
“春风万里,草木竞秀。”
“这是本心?”
“各人气质禀性不同,本心也各不相同,这只是我之本心所现,你的是什么样,我并不知道。不过,我想其中也有相似相通之处——安宁、敞亮、和暖、生机。”
那之后,顾震也自己试着寻找本心,但不得其门而入。不过对自己职任,他倒是有了个见解,将孔子那句话稍稍一改,改成“古之为官者为己,今之为官者为人”,我并非为谁做官,只为自己本心。
他站在船头,正在巡视两岸,忽见天上一只苍鹰,独自在苍穹中振翅盘旋,威武雄劲,让人心生敬畏。他不由得笑了笑,这是我的本心?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木篇 八子案 第五章 草图、认尸
<p >天下,势而已矣。势,轻重也。极重不可反。
<p >——周敦颐
赵不尤和宋齐愈、郑敦告别,独自骑马出城,回到汴河岸边那只新客船。
郎繁已死,章美又失踪,这件事越来越古怪。二人同时出事,是偶然,还是彼此有所关联?如果有关联,会是什么事,让他们两个一个送命,一个失踪?
寒食那天,东水八子相聚,郎繁和章美曾争论过“不动心”,难道他们两个是因为这场争论而引起怨愤?不会,八子在一起时常争论,赵不尤自己也曾参与过几场,虽然争论时难免因各执己见而动了意气,不过都只是学问之争,八子始终志同道合,情谊深厚。何况,就算两人真的动了怒,私下继续争执,以至于动武,赢的也该是郎繁。郎繁的身手,比起那些武师,也许稍显不济,但平常人,他还是能轻易对付,何况章美又十分文弱?
八子中,除了简庄,章美是最沉稳的一个,凡事他都会深思熟虑,不肯轻易下结论,更不会急躁行事。在学问上,他甚至比简庄更用心刻苦,为了求解《论语》中的一个“安”字,他遍读群经,苦思了十几年,至今仍说并未真的明白,尚不心安,还在继续求索苦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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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一个稳重笃实之人,为何会在殿试前夕忽然失踪?
至少可以肯定,让他失踪的原因一定意义重大,重过殿试,重过他自己的前程。
驱马刚上虹桥,赵不尤就看见桥栏边饮食摊上,一个灰袍瘦长的背影,正展着一张纸,和那胖摊主说话——御苑画师张择端。
那胖摊主看着那张纸,笑咧了嘴:“这上画的是我?呵呵,俺的破摊子上了画竟这么好看,连米糕也画上了,还真像,热腾腾的。不过昨天这时候,我卖得只剩三个了,刚催儿子赶紧回去取。”
“哦,三个米糕……当时你这摊子边挤了几个人?”
赵不尤下了马凑近一看,纸上画的是一幅草图,正是这个米糕摊子,不过摊子边的人只是潦草轮廓。
胖摊主挠着胖手想了想:“三个还是四个?记不太清了,船冒烟后,看热闹的人又一会儿往东,一会儿往西,凳子也被他们踢翻,连这摊子都险些被挤垮了。”
张择端又问道:“不是冒烟后,是冒烟前,那只船还在桥东边水里打转那会儿,究竟是三个还是四个?”
胖摊主扭头问自己旁边卖甜薯的瘦子:“九哥,昨天正午,闹神仙之前,咱这边站了几个人?三个还是四个?”
瘦子正在想事,随口说:“三个吧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哦。多谢!”张择端忙把那张草图铺到脚边的木箱上,取下耳边插的笔,一边念一边随手涂抹描画,“米糕还剩三个……桥边人三个,不是四个……棚下两个,棚外一个,头戴幞头,有胡须……”
几年前,张择端初到汴京游学,投靠无门,甚是落魄,连食住都没着落,在相国寺街边卖画,被赵不尤无意中看到。见他所画,并非山水花鸟等雅逸之物,而是市井街巷、常人常物,满纸人间烟火、俗世活趣。笔致也迥异于精逸时风,工细谨严之外,更有一股浑朴淳熟之气。他知道写雅而得雅,较易;画俗而脱俗,最难。正如一位女子,精妆靓饰,生得再不好,也能妆出几分美,而布裙素面,仍能显出丽资秀容,才真是美。
那些画,赵不尤越看越爱,如读杜甫茅舍村居时所写诗句,更似饮了村酿老酒,初尝只觉粗质,细品之后,才觉后劲醇深,醉透汗毛。再看张择端,寒天腊月,只穿一件单旧的袍子,虽然晒着太阳,仍瑟缩着不住抽鼻子。他立即说十几幅画全部买下,不过,有个附带之约,要张择端去自己家中痛饮一场……
赵不尤看着张择端如此谨严,记性更是惊人,心里一动,等他画完,笑着招呼道:“择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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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择端一抬头,见是他,原本凝神肃然的脸顿时露出笑意,笑出数十道深纹,看着既苍老,又真淳:“不尤兄!”
“你画的是昨天的河景?写真?”
“是啊,昨天正午,日影刚好不见的那一刻。”
“河两岸都要画?”
“是。”
“当时你在哪里?”
“那儿——”张择端指了指虹桥顶东边桥栏处,正是绝佳观看点。
“我有件要事拜托你,择端能否跟我到那船上去一趟?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到那船上再说,于你作画刚巧也有些助益。”
“好。”
张择端收拾好画箱,随着赵不尤下了桥,才拐向左岸,便听到顾震在高声呼唤:“不尤!”
顾震站在一只官巡船上,万福立在他的身后。巡船停在那只新客船的旁边,岸上和新客船上都有弓手把守。
赵不尤牵马和张择端走了过去,顾震和万福已跳上岸。
顾震也认得张择端,问候过后,满脸振奋对赵不尤道:“大半天差不多完成两桩事!”
“哦?船上死者身份已经查明?那道士的下落也找到了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哈哈,的确是这两桩事情,不过眼下都各只完成了一半。先说头一件,你交代万福去找证人,他今天一大早便开始四处找寻,结果还不错,让万福自己跟你讲。”
万福在一边笑眯眯道:“昨天在虹桥上北岸边,靠近那只梅船的人,没找全,只找到十一个,我让他们一个一个到这新客船上辨认,有些能认得,有些认不得,不过汇总起来看,有一小半死者被认出来了。真的都是梅船上的人。”
“下锁税关的簿录也抄来了,梅船船主叫梅利强——”顾震将税官抄录的那几页纸递给赵不尤,“我已经命人又抄了一份,按这簿录去排查出这只新客船的来历。”
“好!这份我先留着。”赵不尤接过簿录,看了一遍,而后收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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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震又道:“第二件事,果然如你所说,那道士和两个小童还好逃脱,但木筏不小,既然没漂到下游,自然是藏在途中。如果不想留下踪迹,最干净的办法就是烧掉。我坐船沿着汴河来回查看了两趟,河岸边没有可以藏那筏子的地方。就上了岸,带了二十个弓手,沿着汴河岸一路找下去。果然在一个土坑里找到一堆新烧的灰烬,我询问了土坑附近的两个农人,他们当时在那边田里干农活,不过离得有些远,他们都看到了冒烟,但以为是谁家田头烧枯草,或者烧清明纸钱,都没在意。灰烬里还找到一片这个——”
顾震递过一小片东西,赵不尤接过一看,是一小片未烧尽的白布,有些粗厚。
万福道:“昨天我在虹桥看到木筏上铺的应该就是它。”
赵不尤道:“那道士不会徒步逃走,岸上应该有人接应。”
顾震笑道:“是。离土坑不远处,有车轮印,还有些脚印,都是新留下的。那车轮印一直到大路上才辨不出了,看车轮最后印子的方向,是往京城来了。那道士现今就藏在汴梁城里,他做出这么一场鬼戏,本来恐怕是要去向官家讨赏,谁知道有人在那银帛上添了字、坏了事,成了反语,现在他就难办了——”
东华门前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郑敦正要开口问宋齐愈,几个太学生围了过来:“宋兄,今天策论答得如何?”
郑敦见不便再说,便道:“我去找章美。”
宋齐愈点点头:“好,我们分头去找。”
郑敦忙转身走开,身后宋齐愈和那几个太学生说笑着,语气十分轻松,甚至可以称之为欢畅。郑敦忽然很难过。
他是家中独子,三岁的时候,母亲忽然病逝,父亲很快将一个小妾扶正。这个继母虽然性情还算温和,后来也没有生育,但毕竟并非亲生,始终不冷不热。父亲任的武职,常年在西北边地轮戍,便将他母子留在家乡。
郑敦觉得自己如同孤儿一般。幸而过了三年多,他就去了童子学上学,和宋齐愈、章美成了好友,三人同学,同住,同玩耍,几乎一刻都不分离。之后又一起上县学、府学、太学。他原本资质平庸,但跟着两个聪颖之友,常日听他们谈论经学文章,得益极多,顺利升学。
宋齐愈和章美,在他心中分量甚至超过父母。
而此刻,宋齐愈春风惬怀,章美又不知下落。只剩他一个,凄凄惶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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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闷闷不乐,独自赶到朝集院西庑的太学上舍,这是王安石当年变法兴学时所营建,青瓦粉墙,古木森森。门头匾额“惟明惟聪”四字,取自《尚书》,是蔡京所题,遒媚雅逸。几个门值认得郑敦,并不阻拦。进了门,迎面一大株百年古桂,枝干粗壮,春叶鲜嫩。庭中正堂是圣贤祠庙,正中孔子像,左边孟子,右边王安石。崇宁三年,蔡京为相后,驱除旧党,推崇王安石,天子下诏:“荆国公王安石,孟轲以来,一人而己。其以配享孔子,位次孟轲,封舒王。”
郑敦绕过前庭学殿讲堂,穿过一道侧廊,走进一扇院门,来到上舍后院,院中一个四方大庭院,北边正面是几大间讲堂,东、西、南各是一排斋舍,每斋五间房,宋齐愈在东边第一间,章美则在南面第三间。
上舍生今天殿试,虽然已经考罢,但大多都还没有回来,庭院中静悄悄,只听得见庭中花树上的啾啾鸟鸣。郑敦沿着侧廊来到章美斋舍前,门虚掩着,他轻轻敲了两下,没有人应,便推开门轻步走了进去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房内寂静,并没有人。迎面一张大炕,占满了大半间。郑敦先向左手边靠墙望去,那是章美的铺位。章美做事一向爱工整,半旧的青布被子叠得方正,靠墙角端正放着,上面搁着青布套的旧竹枕,套面也平展无褶。这几天,铺位一直这样空着,因没有人睡,青布褥单上薄薄落了层灰。
呆望了一会儿,铺上空空,没有任何迹象可寻。他又回转身,望向章美的柜子,柜门锁着,他没有钥匙,即便有,除了衣物和一些钱,里面恐怕也不会有什么。而旁边章美的书架上,密密排满的都是那些已经翻烂的经书文集。
章美,你究竟去了哪里?为什么连一个字都不跟我讲?
赵不尤和顾震、张择端一起登上那只新客船。
连郎繁在内,船上二十五具尸首,都齐摆在前面大舱中,尸身上都盖着竹席。
赵不尤引着张择端走到舱门边:“择端,这些人你帮我辨认一下,是否昨天那只消失客船上的人?”
张择端一看到这么多尸体,顿时有些怕,缩步在舱门外,不敢靠近,听了这话,瞪大了眼,满脸惊惶。
赵不尤温声安慰道:“你要画昨天正午的河景,那只客船恐怕是画眼吧?”
张择端惶然点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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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不尤继续道:“那船最初遇险时,船上的人一个个都还活生生,只过了一会儿,便全都丧了命,而且至今身份未知,缘由不明,凶手更是不知下落。他们之中,一个人枉死,便是一家人伤心,一船人送命,便是数百人悲痛。顾震兄和我目前正在追查这桩凶案,但若连死者是谁都查不清楚的话,其他就更无从下手了。”
张择端听了,又向舱门内怯望了一眼,嘴唇微动,似要说什么,却又有些犹疑,低头想了片刻,才抬起头说:“好,我去看一下。”
他放下背着的画箱,打开箱盖,在里面几十张纸中翻检,纸上全都是草图,他找出其中一张,图上正是那只梅船遇险时的草图,虽然有些潦草,但船上二三十个人,呼喝的、放桅杆的、撑篙的、拉纤的……各就其位,历历在目,有些连眉眼都清清楚楚。
赵不尤和顾震看了大喜,万福更是探头惊叹:“昨天我见到的就是这样!”
张择端勉强笑了笑:“船上有五六个人的脸,我记得不太清,不知道能不能认得出来?”
赵不尤忙道:“不妨事,能认出多少算多少,哪怕多认出一个都是大功德。”
顾震和万福先走进大舱室中,赵不尤伸手揽着张择端也跟了进去,来到左窗下第一具尸体边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万福掀开席子的一角,露出下面尸首的面部,眼耳鼻口居然都渗出些乌红的血水,昨天并没有。张择端吓得身子一颤,发出声惊呼。赵不尤忙轻拍他的肩膀,温声安慰:“择端,莫怕。”
顾震在一旁说:“仵作已经查过了,二十四人的确都是中毒身亡。中午复检时,才判断出来,所中之毒是鼠莽草。这种毒江南才有,中毒后,嘴唇破裂,齿龈青黑,死后一宿一日,九窍才会有血渗出——”
张择端听了,更是惊怕,将眼躲到一边,不敢再看。
赵不尤安慰道:“择端,以你的眼力和记性,只需看一眼,就能分辨出来。”
张择端仍不敢看,微颤着声音,指着手中草图中央道:“我已经看了一眼了,是船顶上拔掉船桅插销的这个船工——”
草图上,船顶篷桅杆脚下,一个短衫细腿的背影,正在扯桅杆上的绳子。
“但图上这人背对着的……”
“昨天他跳上船顶的时候我看见了,拔开插销后,他脸也朝我这边转了一次,高颧骨,塌鼻梁,小扁鼻头,唇上有两撇细胡须——”
赵不尤看那尸体面部,果然如张择端所述:“好,我们再来看第二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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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福又去揭开第二具尸首头顶的席子,张择端仍只匆忙看了一眼,便立即躲开脸,指着图上船头撑篙的高个男子:“是这个。”
这个男子脸部画得很清晰,八字眉,钩鼻头,嘴下撇,长下巴,果然极似地上那具尸身面容。
就这样,张择端继续一一辨认,到后来也渐渐不再害怕。除了郎繁之外,二十四具尸体中,他能完全断定的有十五人,略有些犹疑的四人,剩下五人中,有两个当时只看到侧脸,不敢确认,其余三人则全无记忆。
总体而言,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昨天梅船上的人,除四五个外,和张择端草图也大致能一一对应。
“幸亏来了一趟,这样船上人的面目便全都能画得真切了。”张择端走出舱室,擦掉满头汗水,苍老过年龄的面上竟露出淳真喜色。
赵不尤笑了笑,这画痴除了画之外,再不关心其他,刚才见到死尸还怕得发抖,这会已全然忘记,又回到他的画上去了。去年请他到家中吃饭,堂弟赵不弃正巧也在,那家伙生性促狭,偷偷在张择端汤碗里多加了一把盐,张择端一口喝尽,用袖子揩抹着嘴,浑然不觉咸。
“择端,那船消失后,一个道士顺流漂下来,那时你在哪里?”
“还在虹桥上。”
“你可发觉什么异样了吗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
“我要画的是船遇险那一刻,忙着记桥上众人的脸,只恍了几眼,没仔细看。”
“你一眼,抵别人十眼百眼,那道士身后立着两个小道童。你可看见?”
“嗯。对了,其中略高一点那个道童,是图上船顶这个,不过换了衣服——”
“果然——”赵不尤看着草图中央,一个妇人牵着个孩子,站在船顶,挥手呼叫。他听万福讲述当时情景,道士身后立着两个小道童。道童和道士一样,不可能凭空出来,自然是梅船上原先就有,船顶那孩子应该就是道童之一,另一个孩子当时恐怕藏在船舱内。现在这猜测从张择端口中得到了印证。
只是——船遇险,妇人带着个孩童到船顶去做什么?何况那险情其实并不危急,最多只是桅杆撞上桥栏,或船头被水冲得调转。照理而言,孩童留在舱中反倒安全……
赵不尤停住思绪,又问道:“那个白衣道士你自然也看了一两眼?”
张择端犹豫了片刻,才道:“那是林灵素。”
“林灵素?”旁边顾震和万福一起叫起来,“那个玉真教主林灵素?他不是死了?”
赵不尤听了也很惊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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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今天子崇信道教,六七年前,遍天下寻访方士,读了道士林灵素所作《神霄谣》,见满纸神仙妙语,大喜召见。林灵素进言:“天有九霄,神霄最高。神霄玉清王,号称长生大帝君,正是陛下,今下降于世,执掌人间。”天子闻言,更是欢喜。命道箓院上章,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。
林灵素由此备受尊崇,势压王侯公卿,收纳弟子将近两万人,美衣玉食,煊赫无比。天子称之为“金门羽客”“聪明神仙”,亲笔赐名“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”。
然而,两年前,京城遭大水,林灵素自称精通五雷法,能兴云呼雨,役使万灵。天子命林灵素到城头驱水,法术失灵,洪水照旧,城下防洪的役夫们恼愤起来,纷纷手执棍棒追打。天子失望,放林灵素归山。
去年,林灵素亡故,葬于永嘉。
张择端慢慢道:“我也知道林灵素已经死了一年。不过昨天我一眼看过去,就认出是他。尤其那双手。他的手指比常人的要长很多,指甲也留得长,有三寸多。手掌张开时,五指分得很开,并往后绷,两根拇指绷得最厉害,倒弯弓一样。”
顾震问道:“这么说他没死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相信张择端的眼力:“是假死。他失宠之后,想借这场‘仙船天书’翻身。不过,仅凭他,恐怕做不出这般大阵仗。”
顾震又道:“有人偏偏篡改了天书,林骗子这次讨不到肉吃,反倒惹身骚。这案子越来越乱了。”
木篇 八子案 第六章 义在剑
<p >学者须敬守此心,不可急迫,当栽培深厚,涵泳于其间,然后可以自得。
<p >——程颐
赵不尤送走张择端,回到船上。
万福说:“郎繁的死因,仵作也检验过了,胸口中了一剑,当即死亡。凶器在郎繁身下——”
他从舱角柜中取出两样东西,都用布包裹着,一个细长,一个长方。赵不尤先拿过细长布卷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柄短剑,套着剑鞘。短剑不到一尺长,掣出来一看,剑刃前半截沾满血迹,已经干了。剑口镌着两个字:“义在”。
赵不尤认得,这是郎繁的义在剑,剑名取自孟子:“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惟义所在。”郎繁习武,却不屑于任侠者有言必行、有行必果的江湖小义,更向往杀身成仁、舍生取义的儒者大义。
赵不尤又接过第二个布包,里面是两部书,一部《孟子》,一部《六韬》,仁义之道与兵书战策,正是郎繁胸中两大志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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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亡于“义在”之剑,不知道是为了何等之义?是否遂了他生平所怀之义?或者,只是偶遇暴徒,却不忍伤人,反倒被夺了这剑,送了自己性命?
赵不尤心中又涌起悲意,默默不语,他知道这两样东西还得作证物,便交还给万福收好:“都是在郎繁身子下面找到的?”
“是,他的后背还沾了剑上的血迹。另外,他的右手背上的确是成人咬伤的齿印。”
那齿印难道是凶手所咬?若真是,那凶手恐怕不会武艺,为了夺下郎繁手中的短剑,才会使出这等蛮夯手段。但他若不会武艺,又怎么杀得了郎繁?难道是误杀?看来凶手杀害郎繁之后,先将剑丢进暗舱,然后才将他的尸身也藏了进去。
凶手会是谁?这二十四具死尸中的一个?那个装神弄鬼而后逃遁的道士林灵素?还是唯一活下来的谷二十七?或者另有他人,趁乱逃走了?
他又问:“那个谷二十七是否又审问过?”
顾震道:“我已将他押到开封府,交给了推官。不过,昨晚我们已经再三问过,估计再问不出其他新东西。我已经派人去城里四处查访那道士下落,可恨昨天偏偏是清明,出城进城的人太多,百万人中找一个道士,难。不过,眼下知道他是林灵素,或者会有些线索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沉声道:“这日子是特地选的。谋划之人,本就是要趁人多,动静才大;清明,装神弄鬼正应景,又合‘天地清明,道君神圣’中的‘清明’二字;昨天郊外到处烧纸钱,也好烧木筏,毁踪迹。”
“除了道士,那个在银帛上添字捣乱的人,更加可疑。毒杀了这些人的,应该是他。”
“眼下还不能下断言。不过从仙船天书、伪造祥瑞,变作杀人灭迹、留下反语。那只梅船上,看来藏了不少隐秘。”
“这新客船的船主恐怕就是那捣乱之人,可惜目前根本找不到这船的来历,更不知道船主是谁?”
“先从税关的簿录排查。”
“我已经命人在查了。”
“好。我再去探访一下章美的下落。”
赵不尤越来越觉得,郎繁和章美同天离开,恐怕并非偶然。章美至今不见踪影,让他隐隐有种不祥之感,有些不愿面对。
告别顾震,赵不尤过了虹桥,来到汴河南岸。
汴京往应天府的客船都在这一带等客,分早船、午船和晚船。寒食那天,郎繁搭的应该是晚船。晚船常日有三五只,都泊在岸边。他一只一只挨着问过去,那些船主都不记得。一直问到梢二娘茶铺后的最后一只船,船主叫贺百三,赵不尤坐过他的船,认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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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赵将军,要搭船吗?”贺百三是个干瘦诚恳的中年人。
“不是,贺老哥,我来打问一件事。”
“又在替人查案子啊,什么事?赵将军尽管问。”
“你可认得礼部那位膳部员外郎郎繁?”
“是不是东水八子里的剑子?”
“正是他。”
“东水八子常在对岸的老乐清茶坊聚会,赵将军要问他什么事?”
“寒食那天下午,他有没有搭你的船去应天府?”
“寒食?我想想看……那天一共搭了十来个客人,没有他。”
“哦,多谢。”
晚船常日只有这五只客船,都不记得郎繁,郎繁搭什么船去的?难道是走陆路?他自家并没有马,而且骑马去应天府也太累,坐船顺流,一晚就到。何必舍舟骑马?
赵不尤转身边走边想,忽听身后贺百三唤道:“赵将军,那天剑子虽没见,但见着策子了。”
“哦?”赵不尤忙转身回去,“你是说策子章美?”
“是。那天快开船的时候,他急忙忙赶过来,说要搭船。”
“他要去哪里?”
“应天府。”
“他在应天府下的船?”
“对啊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压住心底惊诧,慢慢问道:“他带了些什么?”
“什么都没带。我当时还纳闷,出远门竟空着手,连个包袱都不带。”
“上了船后,他有没有说什么?”
“没有。他一直沉着脸,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。只说要去应天府,付了船资,我让浑家带他去了后面空的一间小客舱,问他吃不吃点什么,他说吃过了。晚间,他出来站在船尾看水、看月亮,问他,他只点了点头,仍不说话。站到深夜,才回客舱去了,第二天船到应天府,他就下船走了……”
拜祭过郎繁,东水五子又聚到汴水北岸的老乐清茶坊。
这时已是黄昏,茶坊里没有其他客人。水岸边那只新客船已被移到官家船坞里,水边只有两只客船,船上人也都在吃晚饭了。
四下一片寂静,五子围坐在临河那张桌边,都默默不语,只有棋子田况手里捏着一白一黑两粒定窑棋子,不停地搓动,发出一阵阵刮心的挤擦声。墨子江渡年听得不耐烦,朝田况横了一眼,田况忙停住手。
郑敦静得浑身不自在,端起茶盏,喝了一口茶,滋溜一声,格外响。他忙一口咽下,喉管里却又咕噜一声,他越发窘了,忙擦了擦嘴。
江渡年忍不住气闷,开口道:“郎繁怎么会去应天府?”
|
简庄端坐在上首,拧着眉头,不说话,乐致和见简庄不发话,也便继续默然。田况则叹了口气,眼珠不停转着,在苦苦寻思。
郑敦低声道:“章美仍不见人影,下午我连跑了两趟,他的舍友仍说没见他回去。”
田况一向说话慢,他徐徐道:“郎繁恐怕是觉得不放心,才去的应天府。”
江渡年立即问道:“他不放心什么?”
“我也不知道,不过总有什么让他不放心的地方,他才会去那里。”
“不管什么事,至少也该跟我们讲一声。”
“也许是事出突然,来不及跟我们讲。”
“那章美呢?”
“恐怕也有他的原因。”
“什么原因这么要紧?连殿试都能不顾?”
“自然是比殿试更重的事。”
“什么事能重过殿试?”
“我也想不明白。”
众人又陷入沉默。
良久,简庄才正声道:“郎繁已死,官府正在追查,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。眼下章美下落更要紧,我们分头都去尽力找一找。凡他认识的人,都去问一问。”
江渡年问道:“那个人呢?”
简庄沉吟了片刻:“该做的我们已做了,天不从人愿,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且随他去吧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
赵不尤正独自在书房中思忖案情,忽听到院外敲门声。
墨儿跑出去开了门:“顾大哥?这么晚了……”
“你哥哥睡了?”顾震的声音。
“还没有——”
赵不尤忙擎着油灯迎了出去。
“不尤,这案子不能查了——”顾震走到院中,却不进屋。
“怎么?”
“方才府尹大人急命人召了我去,说这案子就这么搁下,不许再查。”
赵不尤听后心里一沉:“果然如此——”
“你早料到了?银帛上添的那两个字?”
“从一开始我便有些担心。不管有没有那两个字,这件案子恐怕都难查下去。若没有那两字,便是天书降临,如今不似往朝,这等事,不会再有正直朝臣来谏诤,大家只图一个祥瑞,好得些恩赏。现今天书被人添了两个字,成了反书,若让官家看见,必定恼怒。能捉出元凶,倒也好,但这案子极难查,若查不出结果,谁主事,谁便自造箭靶,给人口舌,到那时,上书弹劾的人便会一拥而上。”
|
“嗐!这我倒没细想过。府尹恐怕是上报给刑部,刑部又上报给丞相,那王黼才任丞相不久,首先想的自然是要避祸远嫌。不过,若单是这样,也好办,只要有破案之望,他们恐怕也想要这个功劳。偏生牢狱里又出了件事——”
“那个船工谷二十七?”
“是,那船工自杀了。”
“自杀?”
“是服毒自尽。因他还不算罪犯,狱卒没有给他换囚衣,也没仔细搜,他身上藏了个小瓷瓶,瓶里装着毒,趁人不注意,偷偷喝下去死了。他是这案子唯一一个直接见证,眼下这见证人也死了,案子就更难破了,府尹大人也就不愿再让这事沾上身。说能压则压,拖过一阵子,人们自然就会忘掉。府尹大人既然这么下令,我们这些当差的,也只能听令。这就是做公职的憋火之处。”
赵不尤沉默片刻,道:“他管不到我。”
“嗯?你还要查?”
“是。”
“这恐怕不容易。”
“二十几条人命岂能这么白白死掉?”
每日早晚,简庄都要静坐一个时辰,今早,他却心中烦乱,静不下来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当年他师从大儒程颐时,老师已经失势,前后总共才聆听了三次教诲,而且只有最后一次,老师才单独跟他讲了一席话。那时他还年轻,见时政纷乱,心中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。老师恐怕是留意到他眼中的奋然狂意,对他道:“简庄,君子敬命。你只需守住一个‘敬’字,安心立命,皆在于此。”
他当时并不明白,但默记于心,直到几年后,灰心丧志之时,才领会到老师深意。不论天下,还是个人,都有其运与命。人力固然可抗可争,但都有一定之限,不管心气多高,力量多大,都难以违越此限。君子之为君子,正在于到达此限时,能不慌不惧,更不苟且自弃。敬天命而不自失,顺时运而严守其正。
从那时起,他便专意守住一个“敬”字,敬心、敬人、敬事,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轻忽。
二十年多年来,他以敬自持,端谨处世,早已不必强自约束。然而今天,身子虽然还能强坐于竹榻之上,两桩心事,却如两匹野马,在心里彼此冲撞、奔突不已。
|
第一桩心事自然是郎繁之死和章美失踪。自他来到汴梁这繁华闹地,人心浮泛,难得遇到心定神清之人。十多年,只结识了这七位志同道合的好友。郎繁和章美,各有一部分性情极像他自己,郎繁讷口少言,却心怀壮志,正如年轻时的他。章美沉静笃实,又像三十以后的他,文行学识,更是拔类超群,待人接物,又比郎繁亲和温良,如果步入仕途,必会有一番作为。两人却同时出事,悲与忧在简庄心中绞作一团,让他寝食难安。
另一桩则是他自家的私事。他一向只知修心,不通世务,更没有什么营生之计,又以孔子“忧道不忧贫”自励,不愿为谋食禄而去入仕途。他当年来汴梁,一为这里贤才荟萃,便于求师问友,二则是受了一位乡友之邀。二十年前,那位乡友任开封府祥符县县令,正赶上天下推行“三舍法”,各路州县都拨了学田,那位乡友素来敬慕简庄的人品学养,请他来汴梁开个书院,讲私学,又从官田中私自拨了二十亩给他做学田。他便卖了家乡的祖田,在京郊置了这院小宅。二十年间,靠着那二十亩地的租费,日常倒也过得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可是今年停了“三舍法”,朝廷收管学田,他那二十亩地也要被收回。祥符县的一位主簿今天一早就来查收田土文书,又向他打问这些年租佃事宜。他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,妻子刘氏性子又有些愚钝,这些年,家里大多事情都是他的小妹简贞在照管。
简贞是他父亲妾室所生,父亲亡时,简贞才两岁,那妾氏又改嫁他人,简庄便将妹子接到汴梁,交给妻子刘氏照料。没想到简贞十分聪慧,长到十二三岁,便已开始分担家事,过了两三年,家里的出入收支,就全都交给了她掌管。虽然只是个小家门户,也没有多少银钱,但在简贞细心操持下,丰俭得体,每年尚能略有盈余。
刚才,那主簿问起租佃事项,简庄在堂屋陪坐,简贞不便出来,便在后间对答,由乌眉来回传话,一条一款都说明白后,那主簿才起身告辞。
人刚走,乌眉便哭起来:“田收回去了,这往后可怎么过?可怜我肚子里的儿啊,才来娘胎三个月,就得跟他爹、他大娘、他亲娘、他姑姑一起饿死了,呜呜呜……”
简庄守了半生的“敬”,到这妾室面前,经常被弄得七零八落。不但是她的媚色常引逗得他方寸大乱,仅她这无拘无忌的性子,就让他爱也不是,怒也不成。
|
他正在烦恼,想要发作,妻子刘氏也苦着脸走了出来,乌眉一把抓住刘氏的手,两人一起哭起来。简庄本来就既忧且愧,见到这情景,更是烦懑不堪,便离了堂屋,到书房里静坐,但怎么能坐得住?
“爷啊,不用烦了!咱们有救啦!”没一会儿,乌眉便扭着身子,火闪闪地跑了进来,脸上泪痕未干,却已欢喜无比。
木篇 八子案 第七章 闺阁、画作、田产
<p >人心莫不有知,惟蔽于人欲,则亡天理也。
<p >——程颢
赵不尤又去拜访简庄。
虽然目前这案子毫无头绪,却已能感到,背后牵连必定极广。官府已压住这案子,不愿再查,赵不尤却停不住。就如农人理田,见一丛禾苗无端枯萎焦黑,怎能视而不顾?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他不知道探下去会遇见什么,只觉得将步入一大片雾沼之中,或许最终也探不到底,甚至会惹出祸端,危及自身。但他生就一副硬脾性,加之身为宗族子弟,少年时住在敦宗院里,事事都做不得,连院门都不许出。每日所见,都是宗族中的人,只有逢年节,才能去参加一些庆典。去了也只是按辈分排成队列,不许出声,更不许乱动乱走。那时望着高而古旧、生满苍苔、遍布雨痕的院墙,他常想,这样过一辈子,连笼子里的鸟都不如,鸟还能时时叫一叫,扑腾扑腾,他却只能安安分分排着队列,在敦宗院出生,又在敦宗院老死。
幸而这些年,宗族禁限渐渐松弛下来。他是第一个从敦宗院中搬出来的宗族子弟。到民间做了讼师,才让他觉着自己是个活人。别人都笑他凤凰自投污泥变老鼠,只有他自己知道,一切荣耀、富贵、享乐,都不及做个有用之人。何况之前那些尊贵不过是个空壳、牢狱而已。
因此,这梅船案固然让他感到一阵阵森然,但同时也越发激起他的斗志。他自己很清楚,这并非什么大义大勇,而是自幼积的一股愤郁之气,是跟身世、规矩赌气。但就算是赌气,又怎样?总比畏畏缩缩、空费衣食好。
|
从箪瓢巷到礼顺坊并不远,都在城东郊,他便徒步前往,沿着护龙河向北而行。河岸边清风洗面,柳丝摇漾,一群白鹤从空中飞鸣而过,令他胸怀顿开,逗起诗兴,随口吟了首《踏莎行》出来。
万里长风,千层细浪,春堤古柳情飞荡。胸怀常向碧空开,从来意兴因豪放。
云翅高歌,烟波低唱,足音踏踏回空响。天高地阔任君行,何须钟鼓添雄壮?
正走着,前面一个矮壮的人疾步走来,走近一看,是郑敦。
“不尤兄。”郑敦喘着气叉手致礼。
“你这是?”
“我刚去了简庄兄家里,章美还是没回来,我正要去别的地方再找找看。已经几天了,他认识的人我几乎都问遍了,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。”
赵不尤心想,东水六子要挨个去访,既然遇到郑敦,就先跟他再聊一下,于是言道:“这样找不是办法,得再仔细想想,他离开前究竟有些什么异常。”
“这两天我日夜都在想,却丝毫记不起有什么异常。”
“我也正好要找你细谈,咱们找个喝茶的地方,坐下来再慢慢想想。”
前面不远处桥边就有一间茶坊,两人就走过去,拣了个安静的窗边坐下,要了茶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郑敦顾不得烫,连喝了几口茶,才叹道:“几下里一起出事,实在让人招架不住。还好,简庄兄家的那件大事算是了当了,我们这一阵一直在替他担忧。”
“可是他那二十亩学田的事?”
赵不尤这一向也在暗暗替简庄担忧,各处都在收回学田,简庄也必定难免,一旦学田收回,他一家生计便没了着落。不过,朝廷既然罢了三舍官学,重行科举,私学自然又会重兴,赵不尤已向一些好友打问,京中是否有贵臣富商延请西宾,或者书院需要教授,想引荐简庄谋个教职。
“简庄兄的妹妹实在了不起,这次全凭了她。”郑敦大声赞叹。
“哦?”赵不尤知道简庄有个妹妹叫简贞,但因简庄家礼严格,从不许妹妹抛头露脸,故而赵不尤从未见过。不过妻子温悦见过不少次,温悦对简贞赞口不绝,说不论样貌、才情、见识,都是上上之品。
“这事章美竟从来没跟我们讲过!”郑敦忽然露出不平之色。
“什么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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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也是今天听简庄兄说了才知道。原来这几年,简庄兄全是靠他妹妹操持家里收支营生。简庄兄一年并没有多少钱粮收入,却从来没显出寒窘,难得,难得!去年,简贞姑娘就预感那二十亩学田恐怕靠不久长,就开始预先谋划。她不仅家务操持得好,竟还画得一手好画。刚巧去年简庄兄新娶了侧室,那乌二嫂的父亲乌老伯和章美的父亲又是旧识,简贞姑娘从二嫂嘴里听说章美和京里一些书画经纪有交往,就背着简庄兄,选了几幅画给她二嫂,让她带回家,转交给章美,看看能不能卖些钱。章美拿到画,找了几个书画经纪相看,谁知各个都赞叹不已,全都被抢买走了,一幅最高竟卖到五贯钱,都快赶上米芾、文仝、李公麟这些名家的价了。简贞姑娘便将自己几年来画的近百幅画全都托付给章美。可是大半年了,章美却没有把钱交给简贞姑娘。二嫂催问了几次,章美都说还没卖掉,二嫂还以为章美窝藏了,差点要向简庄兄抱怨。她却忘了,简贞姑娘交画时,还让她转交了一封信给章美——”
“简贞姑娘那封信是托章美用卖画的钱帮忙买些田产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是啊,那些画总共卖了三百多贯,章美替她物色了一片上田,一亩十贯钱,总共三十亩。章美已把三百贯钱交给了二嫂的父亲。乌老伯昨天去官里帮着请买了官契,今早邀了那田主来找简庄兄。这会儿正在立契,下午就去官府割税,简庄兄便有自家的田产了。”
“这简贞姑娘果然难得。”
赵不尤原来听妻子温悦赞叹,多少还有些不信,这样一听,自己在亲友间所见所闻女子中,见识、才能和心地,的确少有能及得上简贞的。温悦极想给墨儿说成这门亲事,但东水八子中,宋齐愈、章美、郑敦都是人中龙凤,又都未娶亲,简庄恐怕早已想定人选,故而一直没敢贸然找媒人提亲。她侧面打探了打探,简庄夫妇果然已经相中了宋齐愈,只得断了这个念头。
赵不尤心想,墨儿若能娶到这位姑娘,真是一生大幸。不过就算宋齐愈不成,还有章美、郑敦,都是太学英才,将来功名不愁。墨儿仍没有什么胜算。单看眼前的郑敦,说话间,对简贞已是满心满眼的悦慕。赵不尤不由得暗暗替墨儿惋惜。
“章美一直瞒着我们,一个字都没讲过!”郑敦脸上又露出不平之色。
|
“恐怕是简贞姑娘在信里要他暂时保密,简庄兄自家都不愿为禄利而谋出路,若知道自家妹妹竟然将闺阁笔墨拿到市面上去卖,一定会大不乐意。”
“也是。”
“对了,章美何时将卖画的钱交给乌老伯的?”
“说是寒食前两天,他将那田主引荐交托给了乌老伯。”
“这么说他是交割了这事,才离开汴京,去的应天府?”
“应天府?!章美也去了应天府?”郑敦猛地叫起来。
“嗯,我才从一个船主那里打问到。”
“他去应天府做什么?”郑敦睁大了眼睛,极其震惊,“他殿试都不回来参加,难道遇到什么事情了?”
“郑敦兄弟,你再仔细想想,关于郎繁和章美,以及应天府,还有没有什么事,你没有跟我讲过?”
郑敦一怔,随即低头沉思了半晌,才黯然摇头:“没……应该没有了……”
汴河北街最东头是单家茶食店,来京的货船大多在这里卸货。因他家的茶饭酒浆价低量足,力夫们常聚在这里,这店渐渐被叫作力夫店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魁子宋齐愈无事时,常来这店里坐,一为这里花钱少,他家中穷寒,身为太学生,每月只领得到一千一百文;二来,他愿意结交这些杂役力夫,听他们说话,虽然俗浅,却比士子们爽直热活,也让他更贴近市井民生。
今天他一早就出来打问章美的下落,寻了一上午,毫无结果,人也走得渴乏,就走进力夫店来歇息。店主单十六见到,一边笑着招呼“宋状元又来啦”,一边用帕子将宋齐愈最爱的临河那副桌凳擦拭干净,宋齐愈笑着点头坐下。这店主和其他力夫听说他是太学生,几年来都叫他状元。
今天并没有几只货船来,店里只有两三个力夫聚在另一边闷头喝汤吃饼,只听得到一阵稀里呼哧声。店主照旧例先端了一大碗煎粗茶来,笑着道:“过几日就要发榜了,大伙儿都说宋状元这回保准真的成状元!”
宋齐愈笑起来:“多谢单老哥吉言!我借你的那些钱,恐怕还得过一阵子才能还得上。”
单十六连摆着手说:“那值得了什么?状元郎能用我老单的钱,这荣耀到哪里买去?再说,等你中了状元,还会缺钱?”
宋齐愈笑道:“那我真得中个状元才成。”
“这还有什么真假?不但我们一班兄弟这样说,满京城都传宋一、章二、三不管呢。”
|
“哈哈,这话怎么说?”
“这话是说——宋状元第一,您的好友章美该第二,至于第三,愿选谁选谁。”
宋齐愈听了大笑起来。这时店里又进来两个力夫,单十六便去招呼,宋齐愈独自喝着茶,笑了一阵。殿试已完,苦读生涯也就此结束,至于能得第几,他并不怎么介意,反倒不愿被选为前三,登高人易妒,名显麻烦多。何况看当今时势,也并非有为之时。
本朝名臣中,宋齐愈最钦慕王安石。王安石在英宗朝时就已名满天下,曾上万言书,针对时弊,初言变法,却未被重视,因此屡次推谢馆阁之召,宁愿在州县中任些实职,为一方兴利除害。直到神宗继位,他知道神宗乃大有为之君,才慨然应召,果然深受器重,升任宰相,全力推行新法。农田水利、青苗、方田、均输、保甲、保马、市易、免役、免行钱……诸项新法次第推行,天下为之一变。
只可惜,五十多年来,神宗、哲宗力主变法,都半途而废,中间隔了两位太后,相继垂帘听政,恢复了旧法。
当今天子继任之后,先是主张建中,希望新旧两法能持中求和,但随即便重用蔡京,继续推行新法。这次殿试,天子亲策题目,似乎对新法已经失望,又要在新旧之间寻求折中。今年重行科举旧法,便是先兆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对于新法,宋齐愈始终坚信不疑。这些年他眼见国家积弊越来越深重,不变法,只能危亡。在他看来,病不在变法,而在新法推行不力,不当。
在殿试卷文中,宋齐愈以滔滔数千言,力主这一点。但他知道,就算天子读到,哪怕认同此理,恐怕也不会再重视,更不会施行。不过,宋齐愈早已想好,当效法王安石,平心处世,静待其时,因此并不以为忧。
让他忧的,是章美。
回想起来,他和章美几乎事事相反——
出身,章美家是乡里巨富,他却生于小农之家;性情,章美持重沉稳,他却生性飞扬不羁;读书,章美重经文古义,他则重义理独见;为人,章美谦和谨慎,他却洒落随性;至于政法,章美主旧,他主新。
如此冰炭一般,竟能成好友,而且自幼及长,形影不离,相交近二十年。
最怪的是,一直以来,他和章美竟很少分歧争论,一直畅谈无碍,十分投机。以至于很多时候,双方还没开口,彼此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。直至到了京城,进了太学,两人的分歧才渐渐显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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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先在县学、府学,宋齐愈始终觉得周遭人眼界太窄,除了章美和郑敦,难得找到其他相知。到了京城,宋齐愈顿觉心胸大开,天下英才豪雄汇聚于此,即便在市井之中,也常常能遇到不俗之人,听到惊人之语,让他如同鱼入江海一般畅快。
章美到了这里,交友却越来越慎重,话语也越来越短少。他常说:“是非混杂之地,君子慎言慎行。与其一番闲谈生烦恼,不如细读两行书。”
当初他们三人行住坐卧都在一处,到了京城,各人都有了自己的新去处,尤其他和章美,争执越来越多,共识越来越少。渐渐越离越远,最后只剩一片交界处——东水八子每月的聚会。不同处在于,这聚会于章美,是太学之外最主要聚地,而对于宋齐愈,则只是喜好之一。
上个月,八子又聚到一起,偶然论起新旧法,宋齐愈和章美各执一方,引起八子争论,那次聚会也就不欢而散。之后,两人一直互相避开,在太学中偶然碰到,章美也装作没见,低头走过。
对此,宋齐愈并未太在意,来京城之后,他们之间争执已是常事,君子和而不同,不论分歧多大,两人始终都是知己,过一阵自然就好了。
直到殿试那天,章美缺席,他才开始忧心,甚至慌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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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篇 八子案 第八章 梅花天衍局
<p >人心不得有所系。
<p >——程颢
赵不尤来到烂柯寺,见门额上寺名三个墨字,雄逸苍朴,润涩兼备,如从颜真卿《祭侄帖》中顺笔写出一般。他知道这是东水八子之墨子江渡年手迹,是年初新题的。
这烂柯寺原名铁箱寺,寺很小,早先庭中连个铜香炉都没有,只用一个大瓦坛插香。后来有个铁匠还愿,攒了些生铁,打了一只大铁箱,捐给庙里,当时的住持就卸去箱盖,摆在殿前,权当香炉用。人们都叫它铁箱寺,原来的寺名倒渐渐忘了。
看到“烂柯”这新寺名,赵不尤叹了口气,这些年天下新法频出,扰攘不宁,就连这小小一寺,一年之内,寺名就改了三次。
当今天子崇信道教,认为佛教来自西域,道教才是华夏本宗,去年下了一道御笔诏书,命天下的佛教归于道教。佛改称大觉金仙,菩萨为大士,僧为德士,尼为女德士,寺为宫,院为观。铁箱寺也就改作了铁箱观。天下寺庙佛徒喧议了一年,今年朝廷只好又撤了此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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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箱寺原本香火就不旺,几个寺僧索性做了道士,去投奔其他兴旺的道观。寺名虽然恢复,寺僧却没了,大相国寺正好有个知客僧,甚有修为,和在京寺务司一位寺丞常谈禅论道,那寺丞便让他搬来这寺中,做了住持。
这僧人酷好下棋,古人因棋子分黑白二色,将之雅称为乌鹭,黑乌与白鹭,他便自号乌鹭。又想起晋代“烂柯”的弈棋典故——有个叫王质的樵夫入山砍柴,偶见两仙童下棋,便在旁边观战,看得入迷。等一局观罢,以为不过一个时辰,但看手中的斧柄,早已朽烂,这一局其实不知过了多少年。“烂柯”两字也就成了弈棋的别称,乌鹭便将庙名改为烂柯寺。跟着他的,有个小徒弟,也取名叫弈心。
赵不尤到烂柯寺,是来寻田况。
田况号称“棋子”,除研读儒经外,又痴迷于棋。他读书只为修身,并不愿去投考功名,家里虽有几间祖传房宅,却没有田土,又不会其他营生。每日他就去大相国寺门前,摆个棋摊,立个牌子,上写“一局五十文”,约人下棋。一天只下三局,至今却从未输过。每天都能稳赚一百五十文钱,拿回去给妻子。衣食虽不丰赡,却也聊以度日。他把每日这三局叫“粮局”,粮局之外,便四处寻高手对弈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刚才,赵不尤和郑敦聊过之后,就近去了田况家,田况妻子说他上午就下完了粮局,回来吃过饭就去烂柯寺了,自然是去找乌鹭下棋,赵不尤便又赶到了这里。
他刚抬脚走进寺门,乌鹭的弟子弈心迎了上来。小和尚认得赵不尤,双手合十,恭然拜问:“赵施主。”
“弈心小师父,你师父可在?”
“师在后院中,苍柏青松下。”这小和尚极爱诗文,经常顺嘴诌些诗句。
“田况先生可曾来这里?”
“眼中得失忙,指尖黑白凉。”
赵不尤听了,不由得笑起来,抬步穿过殿侧窄道,向后院走去。
后院虽不大,因种了十几棵苍松翠柏,春天发出新绿,显得异常清幽醒神。庭中央松柏间有一张石桌,乌鹭和田况正对坐着,桌上一副松木棋枰,枰上已布满黑白棋子。
赵不尤轻步走过去,细看棋局,他于棋上并不很精通,看了许久才看清战局,乌鹭执黑,田况执白,黑棋本已要输,但乌鹭最新一子下得极妙,不但一举救活了右边一片将死之域,还守住左边一块被攻险地,同时又形成反击,攻向对方要害。田况若应不好,就得大输。
再看田况,盯着棋局,眼珠一动不动,手里捏着一粒棋子,不停搓动,看来苦思不得其解。
|
赵不尤虽然明知观棋莫语,也不由得轻声赞叹:“一招两式,左右兼顾,妙!”
乌鹭听到,微微一笑,抬头问询:“赵施主。”他身穿灰色僧袍,眉高鼻尖,近似胡人长相。
田况也抬头望了一眼,心顾着战局,只问候了句“不尤兄”,便指着那粒黑子道:“若只是一招两式,也好办,你再仔细看看?”
赵不尤望向棋枰,又看了许久,大惊道:“果然!看似守式,其实是攻,看似是攻,其实又是守。每一式都是两式,一招共四式!”
田况指着棋局道:“不止。这一招分三层,你只看到两层。瞧这边,攻里还含着救,他这几目死棋若应不好就活了。还有这边,你看出来是守,它还暗藏着攻势,要拿下我下边这一片——”
“那就是一招含六式。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这一招的妙处全在一个‘诱’字,不论进或退,都留下假漏洞,极难察觉。我只看破五处,只能消掉五式,最后这一式,却又滴水不漏,原来前五式都是它的诱饵,一步步将我引进来,跌进它的埋伏,再怎么都应付不来。而且这攻势一旦得手,还将引出下一层危局,兵败如山倒。罢罢罢,这一局我认输!”田况将手里那枚白子投进了藤编的棋笼,发出一声弃城之响。馒头一般的脸涨得通红,这里虽然十分阴凉,他却满额是汗,抬手抹掉。
“善哉。对弈一年多,终于赢一回。”乌鹭双手合十。
“这一招,不是师父自己想出来的吧?”田况眼里含着不服。
“田施主知我。这的确并非贫僧想出,是刚学来的。”
“从哪里学来的?翰林棋院?祝不疑?晋士明?”
祝不疑和晋士明是当今翰林棋院的两大国手。这几十年来,独占国手之名的一直是一位名叫刘仲甫的棋士,被誉为自唐代王积薪之后,几百年来第一人。然而,最近几年,祝不疑和晋士明两人崛起于民间,先后战败了刘仲甫。现在刘仲甫已亡,祝不疑和晋士明两人难分高下,同耀棋坛,都被召进宫中棋院做了棋待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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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况也曾被诏入宫,但他托病辞谢,也从未和祝、晋两人交过手。满京城的人都盼着他们三人能较出高下。乌鹭这一招,棋艺极高,所以田况才有此问。
乌鹭答道:“出自何人之手,贫僧也不清楚,只知它名号叫‘梅花天衍局’。”
“梅花天衍局?原来这就是梅花天衍局!果然,果然……但它不该是一招,应是一局。”
“田施主也听说了?贫僧听闻它是一局连环五招。可惜,多方探问,也只学到这一招,而且也似乎还不全。”乌鹭修为不浅,平日神色谦温,这时眼中却闪动惜与憾。不过随即便隐去,恐怕是为自己贪执而愧。
田况的眼睛和嘴一起大张:“一局五招?每一招又至少三层攻守之式,那该是多少虚实变化?天下真有这等神局?”
三人又赞叹了一番,赵不尤见已到饭时,便邀田况就近在东水门外的曾胖川饭店吃酒。
两人拜别乌鹭,走到街口,正要进曾胖川饭店,旁边忽然有人唤道:“田先生,真巧啊!”
是一个年轻男子,尖尖瘦瘦,一双细滑的眼,举着个旗招,旗上写着个“药”字,肩上挎着一只药箱。是街上游走卖药、看杂症的行脚医,叫彭针儿。他赶了几步凑过来,见到赵不尤,也缩着脖子笑着问好:“赵将军好!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赵不尤和田况都只点了点头,并没有停脚。
彭针儿却紧随着道:“田先生,你那天教我的那一套棋法不是太灵,我去找别人下,还是输了。田先生再教我一套更管用些的招式吧。”
田况有些不耐烦,随口道:“改天吧!”
“您明早仍要去相国寺门边摆棋摊?”
田况随口又胡乱应了一声,走进了店里,赵不尤也随即进去,彭针儿却仍在店外高声道:“那我明早去相国寺门边找您!”
赵不尤和田况拣了墙角一个座,面对面坐下。
赵不尤笑道:“你招了个棋徒?”
田况勉强一笑:“哪里,被他缠不过,才胡乱教了两手。”
这家的旋炙猪皮肉和滴酥水晶鲙最有名,赵不尤各要了一盘,又点了两份煎夹子和抹脏下酒。赵不尤知道田况虽然好酒,但酒量极小,饮不了几盅就醉,因此只要了一角青碧香酒,这酒劲力小,但酒味长。
两人对饮了两盅,田况仍神往于“梅花天衍局”,酒虽入喉,却丝毫不觉,反复念着“怎么可能,怎么可能……”神情如同庄子所云,河伯乍见汪洋大海,茫然自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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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不尤心里念着章美和郎繁,便开解道:“田况兄不必过于当真,虽然乌鹭禅师不会说假话,但他也只是听闻而已。世上恐怕没有这等棋局。”
田况黯然道:“若真有此局,我也就不必再下棋了。”
赵不尤笑了笑,发觉一个人定力再强,只要到棋盘之上,就难断绝得失胜负心,乌鹭如此,田况也如此。两人一个归心于禅,一个尘视名利,却都因沉迷于棋,而难以真正跳脱出离,反倒比在尘世之中更执着。田况虽然并未与祝不疑和晋士明对过局,但据京中几位棋道高手臆测,田况棋力至少不会弱于那两位当今国手。然而今天一局,乌鹭只用了“梅花天衍局”的一招,便赢了田况,那么,创制这棋局的人,棋力必定远远高于田况和祝、晋三人。果然是天下之大,峰巅总在云之外。
“不尤兄,你信不信‘世事如局人如棋’这句话?”田况忽然问道,才喝了两盅,他的脸已经泛红。
“不大信。”
“为何?”
“世事也许如局,人却并非棋子。”
“哦?怎么说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出身、禀赋、天分,甚至生死、寿夭、贫富、贵贱,或许都有命,都是局。而且,除开天命之局,更有人为之局。因此,世事如局说得至少不错。但是,人却不像棋子,棋子被执局者放到哪里,便只能在哪里。人却有取舍、进退,大局虽难改,己命却能择。就像‘梅花天衍局’,就算真有此局,你既可望洋兴叹,丧却斗志,也可视若无睹,依然故我。局虽在,但下与不下,如何下,为何下,都在人心取舍。若是真爱棋,见到这样天造神设之局,只会惊喜万分。若是计较得失胜负,便会被这一局吓倒惊退。因此,局虽前定,却能因人心而后变。”
“好!解得好!是我太陷于得失,多谢不尤兄!”田况似乎有所觉醒,端起酒盅,“来,为不尤兄这番良言饮一杯!”
赵不尤笑着举杯,两人饮下,又说了几句闲话,赵不尤才转入正题:“田兄,依你所见,郎繁之死,是否被某人设了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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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况嘴里正嚼着块猪皮,忙一口吞下,泛红的脸也顿时有些发暗:“郎繁性子极拗直,他这性子,最不好欺,但也最好欺。外人一般极难让他生信,不过,一旦让他信了,就如箭矢离弓一般,再扳不回。这恐怕就是孔子所言‘君子可欺不可枉’吧。我这两天细想,或许是有什么人,瞅准了他这性子,让他信了什么理,他若是信了这理,就算赴死也绝不犹豫。”
赵不尤心想,郎繁虽然拗,却绝不愚,要让他信,必得是正理。什么人让他信了这样的正理?又是什么正理能让他甘愿牺牲性命?至少,那人值得信任。郎繁轻易不结交人,他最信的是东水诸子。难道是章美?
他又问道:“你可知道章美也去了应天府?”
“哦?”田况眉头一颤,“他也去了应天府?”
“嗯,我从一个船主那里打问到的,寒食下午,章美搭了他的船去了应天府?田兄是否知道其中原因?”
田况忙摇头:“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,章美为何要去应天府。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……”
“之前他没有丝毫异样?”
“没有……或许有,但我没能察觉到。简庄兄他们也是。”
宋齐愈坐在力夫店,望着河水出神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店主单十六端来了饭菜,一碗糙米饭,一碟青菜,一碟酱瓜,很清寡。宋齐愈却是吃惯了的,又有些饿,拿起筷子,就大口吞嚼起来。
三年前,第一次来汴梁,他和章美、郑敦就是在这里下的船,上了岸,也是在这家力夫店吃的饭。郑敦一路上都说要好好尝尝汴京的菜肴,谁知这店里最好的也只是蒸鱼和烧鸭,且做得粗疏,连越州家乡一般的店馆都不及。三人都没太有胃口,章美和郑敦是因为失望,宋齐愈则是为了莲观。
莲观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儿,在来汴京途中,救了他们三人的性命。
宋齐愈家中贫寒,勉强才凑了些盘缠,章美和郑敦便将就他,一起搭了一只顺路货船,船费还不到常价的一半。谁知过了应天府,来汴梁半途中,天已傍晚,那船主忽然变脸,说要加船费,不但要补足那一半多,还要再加三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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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齐愈三人和船主争执起来,船上有十几个船工,全都围逼过来,郑敦仗着体壮,护住宋齐愈和章美,但才争执了两三下,他便被两个船工抓住,扔进了河里。随即,船夫们又抓住章美,也抛进河中。两人都不太会水,在河中挣扎呼叫,眼看要沉。宋齐愈急忙抓起身边的那个小包袱,一纵身,跳进了河里。那包袱里有个油纸卷儿,里面包着三人来京赴太学的解状文书,还有三人救急备用的银两。
宋齐愈将包袱咬在嘴里,急忙游过去,先抓住了郑敦,揪住他的衣领,让他的头浮出水面,而后拽着他游向章美,章美已经被水冲开,幸而还伸着手臂在扑腾,宋齐愈拼力急游了一阵,才追上,伸手一把也攥住章美的后领,让他的头也浮出水面。两人都狂咳不止。
那时是初夏,刚下过几场大雨,水流很猛。他双手拽着两个人,双腿尽力蹬着水,却只能勉强维持不沉,很难游到岸边。这时夜幕已沉,河面上已经昏黑,只听得见水声哗响。他想,只能顺流往下漂,一来省些气力,二来说不定能遇到其他船只。他便牢牢拽着两人,往下游漂去,即便这样,漂了一阵后,手臂渐渐酸软,牙齿也开始疲痛,咬着的包袱几度险被冲走。眼看即将不支,眼前忽然现出一点亮光,是灯笼,船上的灯笼!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他赶忙使力,加速向那船游去,章美和郑敦这时也喘息过来,一起大声呼救。宋齐愈使尽最后的气力,终于游到那船不远处。幸而船上人听到了呼救,忙伸出船篙,将三人救上了船。
那是只客船,被京里一位员外郎整船租下,十来个仆从护送他家小姐进京。船主听宋齐愈讲了原委,便去问过那小姐,那位小姐并未露面,只叫船主安排他们住在后面一间空客舱里,临时在板上铺了三张铺席,并让一个家人送来三套干净衣服。宋齐愈三人隔着舱门向那小姐道谢,那位小姐却不答言,只叫一个中年仆妇出来说“不必挂怀,好生安歇”。宋齐愈打问他家姓氏,那仆妇又说“小姐吩咐了,不必问”。
夜里,章美和郑敦很快都睡去,宋齐愈却不知怎的,毫无困意。他便走到船尾,只见皓月当空,清风拂面,水面波光如银,令他逸兴飞扬,想起自己初次远行,便遇到这番险情,却又化险为夷,实在是有趣。他抬头望月,不由得涌起诗情,随口填了首《西江月》。
明月他乡易见,轻舟此夜难逢。银波千里送行程,一枕清风入梦。
两岸如烟笔墨,一江似雪情怀。生得傲骨爱奇峰,何必凌云为证?
他刚吟罢,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“好词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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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音是从船中央左舷处传来,虽然不高,却清澈柔婉,听得出是个少女。难道是那位小姐?宋齐愈忙走到船左边,攀住船栏,抻着脖子,朝着那声音的来处低声赔罪:“在下狂言乱语,扰了小姐清静,还望恕罪。”
“哪里,公子谦让了。这月色美景,正少不得诗词来提兴。我也正想填一首,一晚上也没能诌出半句。没料到,竟有幸得聆公子神妙佳作,总算没辜负这一江风与月,胜浮三大白。”
宋齐愈这次确认,声音是从中间大客舱的窗中发出,听那小姐言语,不但声音悦耳,语气、见识也都不凡,又听到她称扬自己,没想到行程之中居然会有如此意外知遇,不由得满心欢喜。因隔得有些远,说话吃力,他忙跑进客舱,章美和郑敦躺在地铺上,早已睡着,郑敦更发出粗重鼾声。宋齐愈穿过两人,打开窗户,爬出去坐到船舷上,这样便离那小姐更近一些,中间只隔着一扇窗。
他朝着那小姐的窗口道:“小姐谬赞,何敢克当?”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那小姐似乎笑了笑,随即道:“公子不必过谦。以小女子陋见,这《西江月》原是唐教坊曲,虽转作词调,却还留有唐诗格律,故而不可小了格局,失了气象。小女子也读过百十首各家《西江月》,大多不过是闲愁别绪、闺情艳曲。填得好的,当属苏东坡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,黄庭坚“断送一生唯有,破除万事无过”,陈师道“楼上风生白羽,尊前笑出青春”。不过也都不是三人最好的词作,意绪都有些颓唐萧索。公子这一首,上半阕有唐人气韵,如水流转;下半阕则词风朗健,气格超拔,无愧今夜这长河明月。”
“在下宋齐愈,初次离乡远行,不但幸得小姐救了一命,更能得闻兰心秀口评点,实属万幸。”
“公子这样说就见外了。从词句中能知公子绝非拘谨俗礼之人,江河共渡,明月同望,何必生出涸辙计较,岂不负了这天地清辉?”
宋齐愈听后笑道:“好!既然小姐有青莲皓月之心,在下岂敢不还以庄周江海之意?”
“嗯,这样才好。我家后院有片莲池,古今诗人,我最爱李青莲。本朝文章,又最喜读周濂溪《爱莲说》,我就给自己乱取了个名号叫‘莲观’,你就叫我‘莲观’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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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齐愈大喜,他也最爱庄子之逍遥、李白之豪逸,不由得赞道:“莲以明志,池以观清。好名字!看来莲观乃是逸仙一派。”
“生为女子,既不能去那热闹场中挥洒,便只好在这清静处自守。”
“冷热静中看,雅俗妙处得。莲观有此清心逸志,即便是男儿,想来也是五柳先生一般的人物。”
“呵呵,公子见笑。不过,我若是男儿身,至少此刻你我就不必隔着窗,这样对空而语。”
宋齐愈越说越投机,越想见一见莲观的真容,听她这样说,更是心痒憾恨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正在踌躇,他们中间那扇窗中传出一个老妇的声音:“小姐,不早了,该歇息了。”
“唐妈,这就睡了。”莲观语气中满是不情愿,随即又轻声道,“公子,你也早点安歇吧。”
“好……”
宋齐愈怅坐在船舷上,竖着耳朵等了半晌,那边却再无回应,大为扫兴,连月色也顿觉晦暗了。
木篇 八子案 第九章 琴心、书简、快哉风
<p >循理者共悦之,不循理者共改之。
<p >——张载
赵不尤别过田况,又去访江渡年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墨子江渡年终日以笔墨为伴,是个书痴,以摹写名家书法著称。前几十年,有书画大家米芾,善于摹写古时名画,即便行家也难辨真伪,因其性情癫狂,号称“米颠”。现在又有江渡年善仿晋唐以来名家书法,纤毫不差,几如拓写。因此,坊间有句俗语“画伪米发颠,书假江渡年”。
其实米芾摹写,只为爱画,他遍习古今名作,用功极深,名望又极高,从未以假混真,将摹作流布于世。江渡年虽然家境寒素,却也绝不将仿作传之于外。坊间印社书商,却常假托两人之名牟利,即便声称仿作,只要挂了两人名字,也能卖出好价。
而且,江渡年仿写绝不止于临摹法帖。二十岁之前,他的摹写已能逼真,之后,他更深入其间,以字观人,揣摩各名家性情、癖好、胸襟、学养,久而久之,不再是摹字,而是摹人,摹神。挥笔之时,他已不再是自己,而是那些书家本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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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年前秋分那天,赵不尤和东水八子在城南吹台相聚,琴子乐致和于高台秋风之中,弹奏了新度之曲《秋水》。江渡年当时酒高兴起,因手边无纸,便脱下所穿白布袍,铺在石案上,提笔蘸墨,在布上挥毫狂书,是以东坡笔法写东坡《快哉此风赋》。赵不尤童年时曾亲眼见过一次苏轼,东坡风致洒落,神采豪逸,他虽然年幼,却印象极深。那天江渡年书写时,赵不尤看他形貌神色,竟恍然如同见到东坡本人。而白布之上的墨迹,畅腴豪爽,秋风荡云一般。即便东坡当日亲笔书写,恐怕也不过如此。
众人看了,都连声赞叹,赵不尤记得郑敦当时感叹:“这件旧衣现在拿去典卖,至少得值十贯钱。”江渡年听了,哈哈大笑,随手却将那件旧衣扔进旁边烫酒炙肉的泥炉里,火苗随之噬尽那风云笔墨。众人连叹可惜,他却笑道:“以此衣祭奠东坡先生,东坡泉下有知,亦当大笑,快哉此炬!”
和田况一样,江渡年也曾被召入宫中书院,他不愿做御前书奴,不得自在书写,也托病拒谢了。反倒应召去了集贤阁做抄写书匠。
当今天子继位后,在蔡京协倡之下,大兴文艺,广收民间书画古籍。一些稀有典籍藏于馆阁之中,需要抄写副本。江渡年正是希慕这些典籍,去做了个抄书匠。每月得几贯辛苦费,聊以养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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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蔡京致仕,王黼升任宰相,停罢了收书藏书之务,江渡年随之也被清退。他生性狂傲,又不愿卖字营生贱了笔墨,就去了一家经书坊,替书坊抄写经书刻本。照他的讲法,卖字是为身卖心,抄书写刻本,却是播文传道。
赵不尤记得江渡年现在的东家是曹家书坊,当年以违禁盗印苏轼文集起家。这书坊在城南国子监南街,也不算远,便步行前往。
进了东水门,向南才行了小半程,就见前面云骑桥上,一个人飞袍荡袖、行步如风,看那野马一般的行姿,赵不尤一眼就认出,是江渡年。
“不尤兄,我正要去找你!”江渡年一向不修边幅,唇上颌下胡须也如野马乱鬃一般。
“巧,我也是。”
两人相视大笑,一起走进街角一家酒楼,随意点了两样小菜,要了两角酒。
赵不尤又将章美去应天府的事告诉了江渡年,和郑敦、田况一样,江渡年也大吃一惊,连声摇头,不愿相信。
赵不尤劝道:“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明他二人去应天府的缘由,渡年,你再仔细想想,他们两人这一向是否有什么异常?”
“我琢磨了两天,发觉郎繁和章美那天的确有些异样。”江渡年大口饮了一盅酒,用手抹了抹髭须浓遮的嘴。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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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也知道,我这些年摹写书法,渐渐摸出一些门道,透过字迹去揣摩人的心性。后来觉得,不但字迹,人的神色语态也可揣摩。这两天,没事时,我就反复回想他们两人寒食那天相聚时的情形。就拿这酒杯来说,喝了酒,两人的手势和平时都有些不同。先说郎繁——”
江渡年端起手边的空酒盅,比划着继续道:“郎繁平日不太说话,心里却藏着抱负,又一直得不到施展,所以有些郁郁寡欢。他平日喝酒,饮过后,放杯时总要顿到桌上,好像是在使气。寒食那天,他喝过酒,放下杯子时,照旧还是顿下去,不过酒杯放下后,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随即放开,而是捏着杯子,略停半晌才松手。我估计,他恐怕是在留恋什么,或犹豫什么。”
赵不尤照着江渡年说的,拿起酒杯也仿做了一遍,仔细体会其间心绪变化。放下酒杯时,重重顿杯,一般有两种情态,一种是心有郁气,无意间借物宣泄;另一种是性情豪爽,处处使力,显现豪气。郎繁无疑属于前者。
杯子顿下之后,手若随即离开,说明心事不重,手若仍握着杯子,则是心事沉重。据郎繁妻子江氏所言,郎繁先是心事重重,后来似乎已经想明白,作出了决断。但就这握杯手势而言,他所作的决断,必定十分沉重,因此才会握杯不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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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他问道:“渡年果然好眼力,你说得不错,握杯不放,应该是留恋和犹豫。那天他顿杯时,和往常有没有不同?”
“我想想……顿的时候,似乎比往常更用力一些。”
“更用力?这么说来,他那天顿杯,不是发泄郁气,而是表诚明志。他是作了一个重大决断。”
“什么决断?”
“赴死。”
“哦?”江渡年睁大了眼睛。
“你们那天说,寒食聚会上,章美和郎繁争论孟子‘不动心’,郎繁说人怎可不动心?一定是有什么让他动了心,即便舍身赴死,也在所不惜。然而,生死事大,再果敢勇决,面对死,也难免踌躇犹疑,他握杯不放,其实是在留恋生。”
“究竟是什么事?”
“目前我也无从得知。这事先放一放,你再说说章美那天的不同。”
“嗯,章美……”江渡年捏着酒杯,低眼回想半晌,才又说道,“章美为人稳重谨慎,平时放杯不轻不重,放得很稳,从来不会碰倒杯子,或洒出酒来。但那天,他似乎随意了一些,放杯子时,时轻时重,还碰翻过一次杯子,杯子翻了之后,他还笑着用中指按住杯沿,让杯子在指下转了几转——”
“据你看,这是什么心情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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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觉着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。”
赵不尤又拿起杯子,反复照着做了几遍,发觉不对,摇摇头道:“恐怕不是自暴自弃,章美一向守礼,转杯,有自嘲的意思,也有些越礼放任的意思。此外,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。我估计,他也有什么心事,心不在焉,因此才会碰翻杯子。此外——还有一些心绪,我一时也说不清……”
“对了,平日我们争论时,他从不轻易动怒,更不嘲骂。但那天,他多喝了两杯,语气似乎有些放纵,对简庄兄都略有不恭。”
“哦?”
赵不尤忽然想出刚才难以揣测的另一种心绪:不满。
章美越礼放纵,一定是对什么事,或什么人不满。那天是东水八子寒食聚会,他难道是对座中的某人不满?是谁?难道是对郎繁不满?
他忙问:“章美和郎繁那天争论时,可否动怒?”
“没有,他们两个很少争执,那天也只是各陈己见,说过就完了。”
“那天他还和谁争执过?”
“再没有。”
“宋齐愈呢?那天没有争论新旧法?”赵不尤忽然想起宋齐愈主张新法,其他七子则愿守旧法。其中章、宋两人情谊最深,但也最爱争执。尤其一旦提到新旧法,两人势同冰炭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“嗯……”江渡年低头捏着酒杯,摇头道,“没有。那天大家兴致都不高,并没说太多,聚了一会儿就散了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各自都有事吧,尤其简庄兄,他的学田要被收回,生计堪忧。”
“这一向,其他人可有什么异常?”
“似乎没有。”
宋齐愈那夜在船上并未睡好,躺在铺上,一直笑着回味与莲观的一番对话。
第二天,他早早起来,走到舱外,想着或许能见莲观一面。然而,他们住的小舱和莲观的大舱中间还隔着个上下船的过道,过道那边又是昨夜那位唐妈的舱室,他站在船尾的艄板上,不时望向过道。那边舱门始终未开,连唐妈都没见到。
他向船工打问,船工却只知道莲观姓张,其他一概不知。
很快,船便到了汴梁,停在力夫店的岸边。章美和郑敦也已经醒来。他们三人从过道处下了船,从岸上绕到船头,前面大舱的窗户都关着,仍没见到莲观。只看到船主站在船头指挥着船工降帆收桅。他们过去向船主道谢,并拿出小包袱里的备用银子,要付船资,船主却说那位小姐吩咐过,不许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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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齐愈一听暗喜,正好去向莲观拜谢,谁知道一位锦衣妇人走到船头,冷冷对他们道:“我家小姐说不必言谢。”听声音,正是昨晚那位唐妈。
宋齐愈大为失望,只得向唐妈及船主道别,见到岸边的力夫店,正好腹中饥饿,三人便走了进去。郑敦和章美忙着要尝尝汴京的美味,宋齐愈的眼却始终望着那只客船。
几个男仆先将一些箱笼搬下船,而后几个仆妇提着些包袱什物上了岸,看着东西都搬完后,那位唐妈才下了船。最后,才见一个绿衣婢女扶着一位小姐,踩着踏板,小心下了船,那小姐自然是莲观。
莲观头上戴了顶帷帽,轻纱遮着面庞,看不清。她上身穿着莲叶绿纹的白罗衫儿,下身也是莲白色罗裙,露出秀巧的绿绣鞋。当时是初夏清晨,雾气还未散尽,略有些河风。清风轻轻掀动她的面纱和衫袖,玉颈和皓腕时隐时现,却始终不露真容,只见她身姿纤袅,细步轻盈,如一朵白莲在浅雾间飘移。
岸上已经有一顶轿子候着,绿衣婢女扶着莲观上了岸,坐进轿子,轿帘随即放下,再看不到莲观身影。宋齐愈怅望着轿子走远,心里也起了雾,一阵空惘。
到太学安顿好后,宋齐愈便开始四处打问姓张的员外郎。
|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,请参照这部分内容,续写下一部分。 | 但员外郎只是从六品的官阶,京中不知道有几百位,即便姓张的,也有几十位。他一个一个打问过来,都没能找到莲观的父亲。
后来他以为自己听错,又开始打问姓章,甚至姓占、姓展、姓翟的员外郎,却一无所获。渐渐地,他也就断了念,甚至觉得莲观只是梦中一朵白莲,连其有无都开始恍惚。
当他已经淡忘的时候,有天却从太学门吏的手中接过一封信,打开信一看抬头两个字竟是:莲观……
琴子乐致和在老乐清茶坊里,正拿着块帕子擦拭桌凳。
这时天尚早,茶坊里还没有客人,店前的汴河上早雾未散,只听得到三两只早船吱吱呀呀的桨橹声,远处偶尔一两声晚鸡啼鸣。
这老乐清茶坊是他伯父之业,因伯父无子,乐致和自小便被过继给伯父,他虽爱读书,但更爱清静,不愿为利禄而焦心奔忙。长到十五六岁,就帮着伯父料理这间茶坊。这几年,伯父年老,他便独自操持起来。单靠卖茶水,一年只能赚些辛苦衣食钱,故而汴河两岸的茶坊都要兼卖酒饭。他却嫌油污糟乱,只愿卖茶,生意一直清冷。后来因他们东水八子常在这里聚会,这间茶坊渐渐有了雅名,来这里喝茶的大多是文人士子,虽不如其他茶坊火热,却也足以清静度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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